魚很快烤熟了,香氣撲鼻。更香的是玉米。烏力天揚消失了一小會兒,回來時一手拎著幾穗玉米,換了個地方架篝火,原來的灰燼攏到一塊兒,玉米埋進去,不一會兒工夫,玉米噗噗響起輕微的爆裂聲,香味兒從灰燼中湧出。孩子很快吃掉大半條魚、三個玉米,因為暖和過來,鼻涕早沒了,鼻子下一抹黑灰色的玉米漿,樣子像貪吃的小浣熊。這個時候的孩子可愛得很,而且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兒。
烏力天揚沒有吃玉米。他坐在那兒,仰頭眯縫著眼看天上。灄水河汩汩地流淌過去,有各種昆蟲在草叢裏了無憂愁地鳴叫。
“我媽也喜歡看星星。”
孩子悄悄地移動著身子,靠近烏力天揚。烏力天揚看了孩子一眼,把烘幹的衣裳取過來,撲打了兩下,幫孩子穿上,用巴掌把孩子鼻子下的玉米漿抹去。
“我媽咬我爸,她叫我爸去淹死。”
“別說大人的壞話。”
“我媽是婊子。”
“不許這麼說。”
“是我爸說的。”
“那也不許說。”
“我媽就是婊子,她把我爸踢得站不起來,婊子才這樣,我喜歡做婊子。”
孩子仰天向後倒去,重重地跌躺在草叢裏,腿揚得老高,像做廣播體操的青蛙。烏力天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巴掌,把巴掌在褲腿上蹭了兩下,坐了一會兒,過去把孩子從草叢中拽起來。孩子勇敢,一聲沒吭。烏力天揚坐回篝火邊。過了一會兒,孩子也過來了,動靜很大地坐下,往烏力天揚身邊挪了挪。
“你媽看的不是星星。”
“那是什麼?”
“她看她自己。”
“怎麼是她自己?”
“有時候,她不想待在地上,想去別的地方。她想去別的地方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她想要找到的東西。”
“我知道。我也不想待在地上。我想下到水裏去,當一條魚。”
“好主意。”
烏力天揚笑了,扭頭去看孩子。夜色中,無形的風現身出來,淡藍色幽靈似的,在篝火旁來來去去,攪得無數的火星飛到高空。孩子受到誇獎,興奮了,擋開烏力天揚想要去摸他臉的手。他已經不在乎那裏是不是還疼了。
“你說好主意。”
“我說了。”
“你同意我當魚?”
“讓我想想。這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
“你肯定?”
“你得答應我,不許踢人的腦袋。”
“嗯。”
“不許做婊子。”
“嗯。”
“要疼女人。”
“包括媽媽嗎?”
“她是第一個,她是最美的魚。”
“明白啦!”
孩子很快跑開,去河邊玩水。他把腦袋埋在河水裏,像一頭去水底尋找同伴的水獺。
烏力天揚從後麵看孩子,他覺得孩子應該跟父親過一段日子,不管父親是不是海老鼠,喝不喝軍費開支的五糧液,孩子都需要父親。何況,海老鼠,他總能帶著孩子下海吧,即使孩子不能變成魚,至少也能和海水成為好朋友。孩子該是一切事物的朋友,而不是別的。
三
過了幾天,魯紅軍打電話過來把烏力天揚罵了一通,說烏力天揚拿著他的工資跑自己家保姆的事,不光工資,還有時間,還有汽油。烏力天揚知道是誰告的密。有時候就是這樣,告密者永遠都是告密者。但他沒有提親戚的話,隻說這件事他必須管,工資可以停發,汽油費另算,但車得用,要不跑一趟武昌得五六個鍾頭。
魯紅軍倒是沒在這件事情上糾纏,讓烏力天揚別拿辭職威脅他,坦率地說,蔬菜養殖基地需要烏力天揚,沒他玩兒不轉,叮囑烏力天揚抓緊度假山莊裝修的事,他幾個朋友已經說了,今年春節不去澳門賭了,太累,就在度假山莊裏等著,打點兒小牌。
“你還是放不下簡雨蟬。”魯紅軍在電話那頭說。
“孩子得有人管。”烏力天揚看看屋外。外麵的風很大,孩子在小路上歪歪扭扭地推一輛兩輪車。他想把那輛兩輪車推上路坎。風迷住了他的眼睛。
“簡雨蟬在幹什麼,還賴在北京?簡雨槐已經瘋了,根本沒法兒治。聽說小雜種的爹正在活動往總參調,這樣的話非找簡雨蟬不可,讓她親媽出麵嘛。海軍的人往總參調可是稀罕事兒。”
“氣象預報說今年上遊的雨量大,得準備點兒麻袋石頭。”
“長江是中央的長江,你管得了?上麵有葛洲壩擋著,孫文大總統設計的,你就放心吧。要不,我讓符彩兒去你那兒,幫你把小雜種帶著?”
“不用了。我能行。”
“我說,你真該把她睡了。”
烏力天揚知道魯紅軍說的是誰。聽得出來,魯紅軍是真心的,他的口氣甚至有些傷感,和平常的他不一樣。烏力天揚沒有接魯紅軍的話,先把電話掛掉,起身去屋外,叫汪百團去胡糾糾那邊看看菜地的情況,再叫孩子把車放下,和自己一起去檢查蔬菜大棚。
孩子像鳥兒一樣飛過來。
風大了,天陰得厲害。
四
雨季沒有和誰商量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