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隔一個時段,鬼子對外圍又掃射又打炮,把一個又一個屋頂打得瓦片粉碎,把一間又一間房屋炸得東倒西歪。他們似乎比進攻者還要心焦,在陣前挑戰,隻想吸引對手早點出來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
太陽的光輝慢慢減弱,火球開始向下滑落,一層墊褥似的厚重雲團湧到了它的下麵,似乎要托住它,不讓它跌得太快。此時,從中央橋到鬼子據點的這段南街上,鴉雀無聲,落日下,房屋的影子在街麵上靜靜地拉長。江北公司門前的道路上,依然橫七豎八躺著鬼子和清鄉隊的十幾具屍體,一灘灘發黑的血汙中,摻雜著碎磚瓦屑,蒼蠅在血汙上飛來飛去。
在血腥味濃鬱的和風中,街道上出現了兩個人。這兩個人,一人單衣單褲,兩袖空空。一人拗著一隻大竹籃,籃子沉甸甸的,使得他走路的身子都有些歪。他們走到距公司正門前20步遠時,被裏邊從門縫裏監視的人喝住,這是一個清鄉隊員:
“站住,不準朝前走。”
“我都不認識了,是被打昏頭啦?”穿單衣的江海龍高聲叫道。
“當然認識你。我問你,現在來幹什麼?”
“我來幹什麼,你這小子管不著。快開門放老子進去!”江海龍還是嗷嗷地叫。
“等一等,我要請示。”
“請示個屁,快叫蘭花子過來。”江海龍口氣強硬。
門裏靜了一陣後,蘭花子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了出來:“江的,你的怎麼能過來的?”
“噯呀,蘭花子小姐,你能不能快點放我進去說,現在新四軍的槍口都在我屁股後麵對著,說不定一槍我就麵朝天了。我現在命在他們手裏,你快開門,讓我進去。”江海龍苦哀哀地說。
“不行,你不講清楚的,你的不能進來!”蘭花子的口氣也強硬。
“好,好,我說。昨日夜裏,新四軍一進鎮,我就被捉住了,他們當時就要殺我,不知誰告訴他們,說我和你要好,他們就沒殺我,目的是要我來勸你們投降。我說你們不會投降的,他們就說我長鬼子威風,還用棍子打我。要不是他們一心想請我過來勸降,早就被他們槍斃了。”江海龍說到這裏,自己覺得編得還順。跟在他屁股後麵的小孔,聽得差點要笑。
“這麼說,你的現在來勸降了,是不是?”
“那是假的,投不投降那是你們的事,我說了也沒用。我隻是找這個理由活下來,好跑到你這裏來,一定要跟你見見麵。跟你在一起,我死了也不冤。”說到這裏,江海龍突然壓低了聲音:“我還要告訴你一個重要情報。”
從上次伊林拷打江海龍後,蘭花子對伊林提出的疑問,也思忖過好幾遍,她有時覺得,伊林的懷疑是有道理的,但轉過來想想,又覺得伊林是疑心生暗鬼,在胡鬧,甚至感到伊林的這種舉動,就是出於對她與江海龍關係親近的妒忌,他不能在她身上出氣,就對著江海龍來。三天後,蘭花子去看望了江海龍。她當時想過,如果江海龍真是新四軍的交通員,被伊林如此懷疑又遭毒打,現在又辦不了任何事,應該偷偷地溜掉了,再呆在鎮裏就是傻瓜了。但蘭花子進商行一看,江海龍正躺在一把藤椅上,在悠閑地看小畫書。問他為什麼不回老家養傷,他說在這裏還安全點,一出去說不定就被民兵捉住殺掉。就這一點上,蘭花子把對江海龍的一點懷疑又全部丟到爪哇國去了。她不但真情實意地安慰江海龍,事後還叫人給他送來清酒和肉罐頭。蘭花子一心想著江海龍康複後就到公司來陪她,豈知新四軍這麼快就包圍了江口鎮。她對江海龍雖然解除了疑慮,但現在這種非常情況下江海龍突然出現,又不得不懷疑警惕起來。她盤問過江海龍後,懷疑的目光又對著小孔:
“小孔的竹籃裏裝得是什麼?”
江海龍回答道:“那是田壩硬叫我帶來的反戰宣傳品,我不想帶,他們要打我,我隻好帶了,你們不看丟掉就算了。裏麵還有幾隻光雞,是我求著他們要來的,說這樣可以跟你好說話。我知道你們今天沒買到菜,弄幾隻雞來,給你和大家吃吃。你快點讓我們進來,慢了我真怕他們開槍。”
“田壩的八格牙路!”蘭花子咬牙切齒罵了一聲,停了一會又說,“江的,我相信你,你的先進來。”
大門開了一條剛剛能擠進身子的口子,江海龍進了門。他一進去,馬上被門口的兩個鬼子搜了身。他身上連一根鐵釘也沒有,鬼子這才放心。蘭花子審視了一下江海龍,突然又發問:“江的,我們被新四軍包圍了你還過來,你的到底為什麼?”
為了獲得蘭花子的信任,江海龍樣子十分恭維:“新四軍能打進來,我不太相信,你們有炮,他們隻有手榴彈。蘭花子小姐,我是個商人,就想做生意發財。我早聽伊林隊長說,你父親是我們中國政府的經濟顧問,是個大官,我想等以後穩定了,叫你父親幫幫忙,我們合作做做大生意。所以,我還是到你這裏來,尋條活路。”
蘭花子聽了眉頭一皺,罵了一聲,“伊林這個八格!”對江海龍,她現在是不擔心了,但開始覺得他有些庸俗,有些不可理喻,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蘭花子把頭一擺,示意把門的士兵讓小孔進來。小孔進門後,同樣被鬼子搜了身,也沒有一樣危險品。那隻大竹籃,上麵有一層反戰宣傳單,鬼子看了摸也不敢摸,隻是被邊上露出的光溜溜的肥雞,引得口水滿嘴,要不是生的,恐怕抓起來就吃了。鬼子們今天粒米未進,個個饑腸轆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