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妹把一顆大白兔遞給韓三明,韓三明剝開糖紙把糖遞給了麼妹,一個簡單的動作接續了二人之間十六年未曾隔斷的情誼。在這個變動不拘的大時代裏,在整座城市毀棄的煙塵裏,兩個最底層的人用他們最樸素的一個動作詮釋了什麼是愛情,韓三明決定趕回山西,他要挖煤掙錢,要用三萬塊錢再買回他的幸福。

這是非常打動人心的一個細節,這是電影留給人的一點溫暖和安慰,隻是它很像摩的司機指給韓三明看的江水中芳草萋萋的孤島,孤島外麵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似乎轉瞬間又會被吞噬掉。

與其說沈紅是要尋找丈夫,尋找逝去的情感,不如說尋找讓自己死心的證據,讓自己最終下決心的東西。她的丈夫兩年都未回家,她的尋找也非常不容易。從郭斌以前的單位找到郭斌的朋友,從他任職的拆遷辦到他可能會去的每一個場所。終於,郭斌出現了,夾著小巧的公文包,一幅老板派頭,開口就說:“咋回事嘛,連個招呼都不打?”從丈夫眼中和問話身上看到的是陌生和疏遠,這種感覺令原已身心疲憊的沈紅絕望。自尊心受挫的女人隻說了一句“我走了”轉身離去。男人卻跟在後麵。

在江邊工地兩人麵對麵站住了,女人還有一絲留念和希望,所以當郭斌伸手去拉她的手,並把她攬在懷裏時,她並沒有拒絕。然而可笑的是,伴隨著工地播放的音樂,郭斌抱著妻子走起了舞步,將一場溫馨的夫妻相會變得滑稽可笑。沈紅那一絲殘留的眷戀也至此消散無蹤。女人說:“咱們離婚吧。”“你想好了?”“我決定了。”牽絆糾葛的心在此一刻以變得篤定沉靜,明白自己的愛情已被物質和金錢全然破壞。雖近在咫尺,卻比千山萬水還要遙遠了。

電影中,沈紅和韓三明是不相遇的,他們深陷各自的命運,在同一座小城完成了自己的尋找,他們的存在疏離而陌生。就像我們的生存一樣。

他們都在尋找一段溫暖的愛情,尋找這個時代洪流中殘存的真情。可是沈紅找到的郭斌連一個真誠的擁抱都沒有辦法給她,他的心早已被世俗功利填滿。

而麼妹的一句幽怨的抱怨和一顆糖,就使得韓三明答應要掙三萬塊錢來帶回她,這是不是賈導給我們的溫暖和安慰呢?隻是這種安慰也因其過於黑暗的處境,而令人無法產生溫暖的期待。挖煤是極度危險的,韓三明告訴拆遷工人們:都是黑礦,每個月都要死人,早上出去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來。這使三萬塊錢能否被平安掙來成為一個問題,一個沉重的追問懸掛在觀眾心頭。導演冷酷地將這個冰冷殘酷的現實擺在我們麵前。

懷揣深意的路標

在韓三明和沈紅的尋找過程中,他們踏遍了奉節的各個場所,也完成了對這座城市的觀看。這是一種有意設置的勘測,是導演借用他們的眼睛來完成對這座小城,對社會的掃描,同時表達思想。

這部作品的全部深意其實都在這些若隱若現的路標裏,它們在電影中往往隻是症候式顯露,三言兩語。但是,簡潔、明快,執寸鐵殺人,揭示出深刻的社會問題,也藉此表達拍攝者的悲憫和關懷。

煙、酒、茶、糖。俗世生活的四樣物品成為穿插在電影中的有象征意義的道具,韓三明對他所見到的所有男人,外交手段就是煙,一下子就拉近了距離。汗流浹背的工人悶在低劣的燒酒中麻痹著自己,幾個人坐下來喝酒,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茶則是沈紅對昔日恩愛生活的傷感追懷。而糖是幸福生活的象征,是麼妹和韓三明重溫十六年前恩愛的道具。有了這些東西,似乎生活是可以忍受的,可以苟且的,它們成為生活可以延續下去的一線希望。

小城被破壞的生活。這座在長江邊存在了二千多年的小城曾被深情地譽為“詩城”,2002年的《南方周末》曾專版推出“三峽,無法告別之奉節篇”。如今到處是破壞,一棟棟人走樓空的房子,被大錘錘成瓦礫堆,雜亂,破舊,地老天荒的末世景象。

小城居民的生活也因為拆遷而全部打亂。在韓三明剛出場的移民辦裏,一群人為移民費而爭吵,一位工作人員大聲而煩惱地說:“怎麼會沒有問題呢?二千多年的城市兩年都拆了,問題要慢慢解決。”

因為拆遷,旅館住宿的費用降到了1.2一夜,摩的司機還敲詐了一元。就這樣,這座旅館很快也被畫上了大大的“拆”字。

而在拆遷辦裏,幾桌麻將正打得如火如荼,一個頭被打破了的年輕人走進來,打麻將的人都站了起來,抄起家夥衝了出去。

還有那個可笑又可憐的小馬哥,他醉心於《英雄本色》中的周潤發,處處刻意模仿,在小城從事著拿人錢財替人打架的勾當。他喜歡《上海灘》的主題曲,出口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事你找我。”出場幾次,一次被人五花大綁捆在編織袋裏,另一次則被埋在瓦礫堆裏丟了性命。最後一條小油輪帶走了他的屍體。他是這座小城社會治安的一盞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