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指望沒有未來,苦巴巴熬著日子,金貴被小滿當成野物打傷,因缺錢很多鐵砂留在身上。不甘心貧苦的日子,金貴和小滿賣了家裏唯一值錢的肥豬,從山外買了大鐵鍋,千辛萬苦背回家中,又請來四川師傅,把山中挖來的樹根熬成粉賣錢,結果四川師傅卷走了他們的錢和熬製的粉跑了。

金貴去找多年前離家出走的母親,在路上被人打劫,討飯找到母親,卻看見一個冷漠傲慢的有錢婦人,他被視為前來分財產的無賴,用五千塊錢買斷。金貴將錢寄回家中,自己找了份燒鍋爐的工作留在城市,卻因被懷疑拿了別人浴櫃裏的東西,他被翻包,被毆打至尿血,於是心中所有的怨毒都噴發出來,他要複仇,而他把目標集中在同樣身為底層的燒鍋爐的老樹,一刀殺了他,自己連夜逃回望糧山後跳崖自殺。

在《馬嘶嶺血案》中同樣寫到這種“怨毒”,日積月累,終於爆發出來。小說以“我”--殺人犯之一,被官九財敲扁了腦袋的治安為敘事者,他在回憶中講述出這個淒厲血腥的故事,不能不說別具匠心,他是親曆者,由他來講述不僅便於講出故事細節,更是便於述說內心的掙紮。

治安家有待產的妻子,官九財家妻子去世多年,有三個未成年的女兒和八十歲老母,(從這個安排裏可以看出作者對官九財等人的同情,家中赤貧成為血案發生的潛在因素之一。)這樣兩個人被礦藏勘測隊請來當挑夫,結果他們用斧頭砍殺了全隊七人搶了財物,逃亡途中,叔叔又殺了侄兒。血案為什麼會發生?我想這是陳應鬆思考的重點,在他看來,赤貧,貧富差距的懸殊是主要因素,小說中幾次寫到官九財家中的窮困,連兩塊錢的特產稅都交不起,家裏的被子像漁網,因而他們耳聞目睹地質隊裏的有錢,心裏極度不平衡。同時,陳應鬆也寫到,地質隊與官九財之間的隔膜也是潛在因素,地質隊的人在內心深處看不起這兩個挑夫,言談舉止多有流露,官九財他們挑石頭下山路遇野豬,丟了兩塊石頭被扣二十元錢,這讓官九財心裏極度怨恨,他多次索要未果,終於在幫地質隊買菜時扣回二十元錢,卻又被懷疑盜竊,這使得官九財終於起了殺心。

《火燒雲》則觸及到公平正義的追求,46歲的圖書館官員龍義海被派到深山中的骨頭峰村當扶貧幹部,他性格綿軟,為人謙和,既無法說動圖書館為村裏多捐助一些錢財,也無法對付精明狡詐的村長粟田光,更是對流氓邪惡的村中霸王麥氏父子束手無策。大旱期間,他盡職盡責帶領村民找水,回城動用他所有的社會關係為村裏謀取一些援助。然而,他的努力在這個大旱圍困的小村裏毫無作用,找不到水,好不容易弄來的水泥水管一到村口就被村長為首的村民搶劫一空。最後,龍義海在撲滅山火中被燒死,一場大雨也如期而至。可以想見,村裏仍為貪腐的不作為的粟村長和惡霸麥氏父子所把持,弱者寒巴猴子、桑丫等人仍在被欺淩中度日。法律、公平、正義離他們很遠很遠。

就像瞎子老米所唱的《黑暗傳》一樣,“……盤古昏昏如夢醒,伸腿伸腰出地心,睜開眼睛抬頭看,四麵黑暗悶沉沉……”陳應鬆幾次將《黑暗傳》的歌詞穿插小說敘事中,製造了一種借喻效果,即使是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神農架骨頭峰村還是千萬年前的蒙昧無知,他們不僅物質極度貧乏,飽受天幹地渴的煎熬,同樣法律缺席,製度缺位,弱肉強食。女孩二英、桑丫十幾歲被村中惡霸強奸,年輕漂亮的女孩被自己的媽媽以一台收音機的價格賣給四十多歲的老樺皮。寒巴猴子的房子被麥氏父子霸占,還三天兩頭被打得鼻青臉腫。

陳應鬆寫出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作為個體對抗龐大對社會的的無力,因此無論《火燒雲》中的龍義海,還是《老鐵路》中的副教授,或是《沉住氣》中的研究員,都是無奈地怯懦地將內心的憤怒壓下去,壓進凡庸的日常生存中。

《豹子最後的舞蹈》以神農架最後一隻豹子為敘事者切入一個慘烈當代生態問題,在這個曾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被大量砍伐,野生動物日漸絕跡。題記裏還有一則小故事:年輕的姑娘赤手空拳打死了一隻豹子,成為遠近聞名的打豹英雄,而這隻豹子被解剖後發現“皮枯毛落,胃囊內無丁點食物”。打虎英雄,打豹英雄等稱謂曾是對那些勇敢的能與猛獸搏擊的人的獎掖性稱謂,然而在這個小故事裏卻顯得如此荒誕,人對獸的戰勝還有什麼值得自豪的呢?人已經將獸逼得無立錐之地!

《豹子最後的舞蹈》這部作品裏有著悲愴的詩意,題記中引用蒙塔萊的詩歌:“我漫遊在星星之間,我深知/即使它們都暗淡了你的雙眼仍能親切地閃爍。”既像小說中豹子對母親的追念,又像是作者對這隻最後的豹子的懷想,人不能孤獨地活在這個星球上,人必須與其他物種和諧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