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任渴望遠離政治,卻陷入了政治的漩渦。他是個個人主義者,有自己的憧憬與理想,但他的生命成了權力之爭的犧牲品。在他的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他對範繼槐說他的誌願是當一個自由自在的文人,可是實現這種個人的自由願望是多麼的難。
鬥爭無處不在,黨派之間,人與人之間,曆史與現實之間,國與國之間。鬥爭觸及到靈魂和肉體,血淋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各種各樣的爭鬥。曆史之途就是一條充滿凶險的爭鬥之途,弱者就是陪葬品,美好品質、個人身份都成了陪葬品。曆史是勝利者書寫的,是被竄改和蒙蔽了的。這也就涉及了新曆史小說的諸多對曆史的看法。
《花腔》引發了我們對於曆史與現實,真實與虛構,記憶與遺忘,個人與群體等諸種生存狀態的體驗和考察。知識分子在李洱那裏受到深刻的考察,他超脫的觀望和嘲諷著知識分子的一切喜怒哀樂。李洱的小說總是讓人感覺意猶未盡,關於後來的情節以及故事的真正結局都是由讀者完成的,他用語言及情節的與眾不同來使讀者融入其中,發揮自己的想象,引發讀者沉重的思考。
《午後的詩學》中費邊是位大學教師,他一張嘴就是詩學,是對自己日常生活的精妙分析,有時還包含著最高類型的真理。90年代初他們經常聚會,這種帶有知識分子沙龍或者自由主義者聚會的形式,實際上是對焦慮的一種主動撫慰,渴望在這種形式裏得到緩解。有著“那個時代特有的頌禱、幻滅、悲憤和惡作劇般的反諷。”過去的朋友韓明當上了係主任兼黨支部副書記,在即將上任前把三把火的想法(政治學習打卡;開辦學術講座等)告訴了費邊,費邊卻將哈姆雷特的名言送給他:“在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唉,倒黴的我卻要負起重振乾坤的責任。”如果放在韓明當官之前,這句話定會博得讚賞與共鳴,但時勢的改變卻使這句話顯得不合時宜,甚至在韓明看來有諷刺和嫉妒之意。費邊在妻子生孩子時未參加政治學習,便被扣了五十元獎金。
兩個人正式鬧僵是六月下旬準備係裏的歌詠比賽,韓明親自監督老師們的排練,並訓斥了一些老師。費邊插科打諢說,記不住歌詞應該怪那些歌詞文理不通,文過飾非,虛張聲勢,咋咋乎乎,和真實相違背,先天具有被遺忘的性質。費邊的話解構了嚴肅的訓斥氣氛,使話題巧妙地轉向。並得到了呼應,一位寫過《建安風骨論》的副教授說,往人堆一站,聽大家打狼似的一吼,舌頭就不聽使喚了。費邊借題發揮,這些歌曲一旦與個體經驗相脫離,就成了虛妄之物,記不住它,是因為它遭到了人的記憶的排斥。即便借助強勢力量侵入了記憶,也無法在記憶中紮根。因為你發出的是別人的聲音,它取消了個人存在的真實性。這一段頗見功底的發言如果從純粹學術的角度出發,是非常精彩深刻的。但是在此刻的氛圍,韓明就認為是對他行政身份的抵牾,剛剛走馬上任的韓明想通過這樣一個活動“給自己的從政生涯來個開門紅。”而在費邊等人看來,為了爭奪名次而反複排練的這類歌詠比賽是無意義的。二者的基本目的、價值觀和思維方式,甚至精神氣質出現了南轅北轍的差異。兩人由口角爭風升級為拳腳相加,兩個人的友誼到此戛然而止。
費邊開始整天琢磨可能會被捅刀子的方式:收集課堂內不謹慎的言辭,整理後交給領導;職稱問題;朋友中造謠等。詩意的費邊變成了世俗的費邊。這段時間他嘴邊的不再是詩學,而是民間諺語,諸如,“先下手為強”,“老虎屁股摸不得”,“死豬不怕開水燙”,“我也不是手端豆腐的”等等。這些話語反映出費邊頭腦裏的政治意識和他對生活的認知。一個努力想要擺脫被異化的生活的人,發現自己已經被政治權力化,日常生活被權力所毒化。僅僅是與直係上司的一場頂嘴就足夠讓他草木皆兵,神經高度緊張,喪失了知識分子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意誌,這實際上是一種極其荒誕,極其苦澀,而又在生活中普遍存在的諷刺。而韓明由一個自由發表見解,在沙龍中暢談的自由知識分子,一經披上官衣,便不能容忍異端和玩笑的存在,他要的是權威和統一整齊的唱歌隊伍。於是費邊的戲謔就成了對韓明主任權威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