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由一場小爭論上演為非你即我的生存大戰,最後,權勢人物出場,韓明被解除係主任職務,整天神思恍惚,被出租車撞斷了一條腿,後服利眠寧自殺。雙方的爭鬥以一方的死亡告終,鬧劇變成了悲劇。知識分子的品格、骨氣在此也一一被嘲諷,他們的知識也僅僅成為了裝飾的花邊,是夕陽中的詩學,即將沉沒。
小說對其他人也沒好氣,幾乎把文人的陋習都刻畫了下來,因為是文人的刻畫,故而更加入木三分。諸如辦雜誌流產,好賣弄嘴皮卻難以付諸實踐,性情中的柔弱,難當大任與嘴上的使命感、責任意識等。在荒誕中有嘲諷,語言不乏精粹、提神之處。尤其是以費邊為代表的語言,是一個哲人、詩人的混合體發出的對人生、社會、世界甚至宇宙的感悟,深沉而高蹈的詩學隨處可見。
還有《導師死了》中的封建幫主意識,陰暗卑瑣的心理,在這樣不擇手段的追名逐利的文化環境中,人漸漸異化為非我。他們謹言慎行,人格萎縮,喪失主體的思想意識、價值觀念,甚至行為能力。為了生存,甚至不是為了生存,他們降格以求,拋棄良知與操守。41歲的民俗學家吳之剛教授住在療養院裏一遍又一遍地修改他的民俗學專著,他才華平庸,因為娶了民俗學界權威常同升推薦的演員繆芊而被當作弟子,從而漸漸出名;常同升教授直到全身癱瘓,失語狀態下還利用自己的權威地位對吳之剛進行打壓,最終導致吳幫常洗澡時有意或是無意淹死了常,最終吳也跳樓自殺。“我”是吳之剛的學生,親眼目睹了師長輩的作為,小說的結局,“我”與老師的情人、常同升的女兒嫦娥結婚,並修訂了《中國民俗學原理》以備再版。很荒涼的結局,否定了一切良知、道德、操守。可算是“禮崩樂壞”的一個現代注解。在荒唐的表象下,有著深刻的、驚人的生活的真實,哲理的真實。從知識者的生存本相入手,從日常生活瑣事——衣食住行、晉職調資,到最個體的最隱秘的愛情婚姻,情欲衝突,我們看到了當代知識者的一隅。
《喑啞的聲音》大學教授孫良是一個矛盾的人,一方麵他在麻將桌前消磨生命,追尋生活中一次輕鬆而迷人的獵豔,利用講課時機推銷自己的文集;另一方麵,又像費邊喜歡收集好詩一樣,他搜集著生活中殘存的詩意:黃昏田野中驚飛的烏鴉,豔遇中女人的羞怯的表情。對他說,鄧林僅是他的一次獵豔而已,或許動了些真情。比如,孫良會突然想去看鄧林,看見在公眾麵前有些做作的鄧林,“想鬧出點亂子來。”
但如此而已,在鄧林一次意義莫名的哭泣時,他想:“如果她現在明白無誤地對我說,她也深愛著我,那又頂什麼用呢?”意義、愛情都隱藏在迷霧深處,似乎他的生活已經不堪負重,擔當不起任何的真情。生活中的潛秩序與飛揚的靈魂詩意之間沒有截然兩立的矛盾,它們似乎是並存著,無關乎高尚或低下,都是生存,是生存的不同側麵的體現。
在李洱的小說深處蜷著一份無奈,或者說無聊,對人生意義的一種安靜的否決。——看上去很精神抖擻地,很用勁很用力地。不再有束縛與掙紮,不再對謊言和欺騙憤怒,一切都因明白而麻木,因習慣而熟視無睹,而心腸冷硬疲遝下來。在充斥著對金錢、性的崇拜中,費邊這位成長於六十年代的大學教師(職業)、詩人(愛好)內心深處頑強的保留著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的情愫:精神的優越感,迷戀寫作。從他衝口而出的那些哲學家、詩人的名言可以看出他的性情。他甚至玩賞孤獨。他越是用心描述費邊的語錄和他生活中的悖論,越是讓人想到這個時代對精神和詩歌的壓製。他的過於高蹈決定了他的生活隻能靠詩和哲學來疏通精神的淤塞。這裏顯示出一種曖昧和矛盾。沒有憤怒,沒有屈辱感,對於現實生活的認知,他比別人更清醒更洞徹,遊魚其間,隻是沉重肉身的無奈涉足,而非精神認同。於是更多的時候,他陷入精神的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