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受FBI一次又一次的騷擾,丟了打工的工作,失去獎學金,一度困窘到無以為計,付不出房租水電,從物質到精神都幾乎崩潰,這是我對愛情的犧牲,因為有一個外交官的男朋友,所以得接受調查;而安德烈為了讓我不受騷擾,辭去了外交官的工作,靠翻譯文稿為生,每天要翻譯十多個小時。
劉先生為了菁妹的愛,40多年相思牽掛,一直到他患了癡呆症,他的腦海裏就隻有菁妹的那段時光了……
似乎這篇作品就是一個關於犧牲的主題。然而,我們又會發現,這個主題是不斷被質疑的,甚至被嘲弄。裏昂的犧牲在王阿花看來,“他荒誕到了凶殘的地步,還是凶殘到了荒誕的地步,我弄不清楚。但我絕不願意參與他對自己的摧殘,我絕不要做他對自己摧殘的理由。”(王阿花語)也被他自己認為是不堪回首、不堪入目的痛處。而他自己對藝術的頂禮膜拜,對音樂的癡迷執著換來的卻是三餐不繼,生活困窘。這不是對他的犧牲的一個極大的嘲弄麼?
裏昂回避對任何關係的命名,對於他生活了兩年多,並為他懷孕的王阿花,他說“我沒有給過她任何生活。”對於我之間,他始終回避著任何命名,所以他們之間的擁抱、親吻、碰觸都是無名分的。因為無名分,所以可以一賴了之。然而他們都不屬於那種可以享受一場純粹的無雜念的肉體歡樂之後,不追究情感屬性,可以在無名分的感情下蒙混的人。這或許是他們無法繼續走下去的原因。
裏昂害怕全部接受一個女人,“寧可保持它的朦朧曖昧,保持它的無類別無名目無屬性,就像他即興在鋼琴上作的一段音樂,讓知覺永遠不成長為自覺,永遠躺在生物性和靈性之間。知覺不負責任裁決是非,知覺也不負擔柴米油鹽,房租水電,知覺是最自由的,如同芝加哥的流浪漢們,走到哪兒算哪兒。”
劉先生中風後對一切重新命名,生活在一個無命名或者說命名混亂的世界裏,老人感到了幸福。而回到正確命名的世界就將要再次背負真與謊的負擔。
曾經因孤獨、寂寞、漂泊江海而發生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能有位置嗎?一個窮得寧願賣腎也不願從事世俗工作的音樂癟三,即使他們真的在一起,在漫長而平凡的日子裏,他們能永遠保持美好的激情嗎?答案是否定的,他們的結局會跟裏昂與王阿花的結局一模一樣。他們之間的情感隻能是瞬息即逝的玫瑰,如果他們是在龐大的泰坦尼克號上,或許會演繹出美麗的故事來。本真的自我,人性的自由,似乎在文明社會裏不被需要的,就象裏昂被安德烈嘲笑的那樣。
劉先生四十餘年始終如一的愛著他的菁妹,想像他的菁妹是在槍彈逼迫下被迫嫁給了李師長,卻不知菁妹給他和自己撒了一個大謊,是菁妹在對力量的選擇抑或是對利益的選擇中,選擇了李師長。將複雜而又漫長的人生經驗濃縮在劉先生失去記憶的那一段時間,尤其當這美好而又令人心涼的故事通過一個中風患病,對一切事物重新命名的時候,更使其具有某種親切又疏離的滄桑感和淒涼意味。
這種命運的感慨在許多女作家筆下出現,殷恬菁是嫁給“我”父親還是劉先生,她自己和她的女兒都會有完全不同的命運。一個當時當境最理性最正確的選擇也可能是一個謬誤。殷恬菁也就是“我”母親是一個非常理性也非常了解怎樣做女人的聰明女子,她將李師長和劉先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選擇權都在她的手裏。在新中國剛剛建立的初期,選擇一個新政權的權勢人物,一個英雄,自然要比一個文人要好。但是過了若幹年後,先前柔弱的文人卻是大洋彼岸的富豪,當年的英雄則是日常生活中吵嘴的對象,他的不通文墨成為極大的缺點。“我”留學海外,被劉先生的女兒聘請為照顧劉先生的看護,我見到劉先生之後,一再對比使我假想二人改換角色。瑪倫達的富有,對待金錢的態度,衣著的高雅脫俗,為各種事情繁忙,等都讓我心生感慨:如果劉先生娶了母親會怎樣。“隻纖毫之差,你就成了我或者我成了你。人和人的錯過,能錯過這麼多,錯出我和瑪倫達來。”“我在窮困得走投無路的境況下,竟去忍受翰尼格教授五短的撫摸和擁抱,而我媽的舊日相好卻跟我講他女兒的一擲千金。”
作者似乎刻意指出,在金錢、物質至上的現代文明社會裏,“犧牲”既是一份昂貴的讓人難以消受的饋贈,同時又是一件不合時宜的奢侈品。
為此,作者設計了兩個場合,一個是當“我”去見男友安德烈時,戲劇性的辛辣對比。“我”為節省一頓飯錢從中午餓到第二天,並不惜以德行留下汙點的代價從書店偷了上課要用的教材。因為買不起。而安德烈手捧十元錢一支的玫瑰,帶她去吃昂貴的早餐,並告訴侍者“我”的各種飲食怪癖。之後讓勞拉陪“我”去買晚禮服以觀看優雅的芭蕾舞。忠實的勞拉幫“我”選購的衣服花光了我所有的錢。為了看完芭蕾舞之後還能繼續活下去,“我”讓阿書陪“我”退掉衣服,去另一個廉價商店買了一套極便宜並可以退還的衣服。兩處購買場所環境的對比:勞拉帶她去的地方靜悄悄的,隻有少數幾個顧客,掛衣服的模特都是按照有名有姓的真人模特做出來的,有專人為她們的購買服務,謙恭且周到體貼。而阿書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家大型減價商店,各族的人在巨大的籮筐前擁擠著,飛快地翻刨著,而試衣間是一個大屋,裏麵無遮無攔地設了一百多麵長方形掛鏡,每麵鏡子前都有三四個人,甚至五六個人,每個人都效率極高地毫不羞澀地脫衣、試衣,隻是因為價格便宜。而那兩個目光狐疑的女人絕望而疲憊的監視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