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寫得最感人的是母女深情,天然的母性,她把這份神秘的情感寫得蕩氣回腸。菲比殘疾之後仍然能迅速認出“我”,死之前握著“我”的大拇指等。人不需要科學配製的物品,需要的是沒有條件沒有交換的愛。不僅僅菲比需要我,我也同樣需要菲比。雖然“我”一再強調自己是為錢生下菲比,雖然菲比的出生是一對非男非女以一種非性的方式生出來的,但她不是“何必”,而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她在我的體內孕育了整整十個月,因而她與我的神秘聯係是超越我的想象的,她卻無法抹煞愛,菲比的呼喚就在她靈魂深處。被一再遏止的母性之愛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爆發出來。
而科技文明的發展另一麵的鋒刃顯出冷酷的鋒芒。這個不帶愛孕育的生命潛伏著悲劇的種子。從某種意義上說,菲比是現代都市文明自私冷酷的證明,是一對自詡高尚的男女製造的悲劇。她的過早去世毀掉了亞當和我各自以前的生活。但也在我們心中種植了一些真摯的愛。每年他們會在菲比的墳頭朋友一樣說說話,他們的擁抱不再“何必”。
“愛”才是這個世界延續的主題,正因為失去了我的愛,菲比才會生病殘疾,而我的歸來是她那個黑暗單調的世界裏的唯一的歡樂。對亞當和我來說,菲比是唯一的聯係,他們共同製造了這個悲劇也共同愛著這個孩子。她的存在成為不可碰觸的傷,有了她,他們得以重新命名,重新理解世界和人生,重新成為朋友。
葡萄和多鶴:地母一樣的雌性
《第九個寡婦》和《一個女人的史詩》是姊妹篇,都是講述新中國成立到文革那段曆史,都是以一個女人的傳奇故事為敘述線索,而這個女人有著太多相似之處。她們都有著混沌無知的一麵,都有健康血性的美麗和生機勃勃的活力。經曆特殊的時代,她們堅韌地麵對了自己的苦難。
《第九個寡婦》著力寫一個“孝”字。七歲的王葡萄逃黃水來到史屯,她的公公用兩袋麵粉買下了她。以免被跟她公公同齡的孫克賢買去糟蹋。這個聰明俊秀的女孩子當天晚上就站在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灶台涮鍋,而孫克清則給她墊了個凳子。可以說感情從這一刻開始就已經建立起來了。在以後的歲月裏,孫克清一直以這種暗暗相助的方式給予葡萄親情。葡萄在那個家中雖是童養媳,卻享受到了生命中難得的親情。十三歲時,葡萄生了重病,別人以為她必死,但二大也即孫克清堅持延醫請藥,救活了她。在她十四歲時,孫家人將她風風光光嫁給了自己的三兒子鐵腦。但不到兩個月,日本人前來清查村裏的八路,幾個媳婦犧牲自己的丈夫換回了八個老八。而葡萄領回自己的丈夫,當天夜裏,鐵腦被殺。葡萄成為村裏的第九個寡婦。被當作奸細媳婦的葡萄隻有一條樸素的真理:鐵腦是我男人,我不救他救誰?
小說對王葡萄的眼睛有一段十分精彩的描寫,說她有一雙山貓一樣的眼睛,又大又黑又溜圓的潑辣又大膽的眼睛。這就看出葡萄在孫家並沒有受到所謂的剝削,她性格中的圓滿自足也凸現出來了。為了一口鐵鍋,她敢手持一根木棒與幾個拿槍的國民黨的痞子兵對峙,多年以後,同樣為了一口鐵鍋,她與一群紅衛兵小將爭鬥。葡萄的道理十分樸實,“再咋階級,我總得有個爹。爹是好是賴,那爹就是爹。沒這個爹,我啥也沒了。”當她冒天下之大不褆把受重傷的爹藏在蘆葦叢中,葡萄身上就有了大智大勇的神秘色彩,她以異乎尋常的細心和大膽掩蓋了嫌疑,她造了一座假墳哭喪,還有意與村書記蔡琥珀起衝突,而在夜晚,她偷偷將奄奄一息的爹運回家中,安置在紅薯窖裏。處心積慮的弄藥,挖地窖,一藏就是二十多年。她自己吃糠咽菜也要讓老人吃飽,寧可將剛剛兩個月的孩子送人,寧可切斷一次又一次婚姻的希望,也要將老人藏下去。所本著的就是一個“孝”字。她把所有的運動都看成“事”,無論十四軍、土匪,還是土改、反右、文革,都是一陣一陣的事,過一陣就沒了,躲一躲就過去了。作者有意將她寫得混沌無知,對各種政治術語全無理解。“哈事不懂,除了會做活兒,興許腦筋是有點差錯。”寫她有一雙七歲孩子的眼睛,生坯子脾氣,死心眼,“她對誰好是一個心眼子,好就好到底。”誰也不怕,不知懼怕為何物,無論在日本人的刺刀麵前,還是在嚴酷的饑餓、鬥爭麵前,她都以無憂愁,無畏懼,以她的能幹、勤勞一路闖下去。
她熱愛生命,身上燃燒著蓬勃的生命活力,活脫脫中國的斯佳麗,而王葡萄所麵對的劫難比斯佳麗還要多還要深。她與公公之間的親情沒有太多渲染,彼此都不是善於表達的人,隻是說到他們之間的默契和相互的了解,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懂到心裏去。
葡萄在性方麵跟扶桑是一個路子,都有著強烈的性欲,地母一樣寬厚博大的胸懷對男人敞開,給男人慰藉和幸福。她甚至利用權力男人手中的權力來掩護公公,比如冬喜、春喜。在王葡萄那裏,她已經成為女人的化身,她的女兒性、妻性、母性都如甜蜜多汁的葡萄帶給她所愛的人以甜美的滋養。這樣的女性是可以承載一切苦難和幸福的,也是有著各種小缺點的,比如她一出門會偷一些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