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葡萄能嫁人過正常的生活,這期間,孫克清偷偷出走過一次,但後來被葡萄找了回來。為了堵住惡棍五合的嘴,她給麵,給自己的身體,最後把他引到侏儒廟,借助兒子和侏儒們的力量殺死了他。就像一個安泰、沉著的地母,她用自己的臂膀為公公撐起一片安全的天空,不管外麵怎麼喧鬧、革命、進步,她隻管護住紅薯窖。她相信“躲一步是一步,這裏什麼事都發生過:兵荒、糧荒、蟲荒、人荒,躲一躲,就躲過去了。”“什麼人什麼事在史屯都是匆匆一過,這麼多年,誰在史屯留下了?過去了,史屯就還是一樣活人過日子。什麼來了,能躲就躲,躲過了就躲過了。”
《小姨多鶴》以一個無比慘烈的故事開場,二戰結束前,日本敗退,一批被移居中國黑龍江境內開荒拓土的日本農民也處於生死險境。於是有村莊整體自殺,十六歲的多鶴從血腥的自殺中僥幸逃了出來,跟隨大隊日本人開始驚弓之鳥一樣的逃亡。沿路被蘇聯士兵槍殺,被中國遊擊隊截殺,承受饑渴勞頓之艱辛。人口不斷減少,多鶴的母親、弟弟、妹妹也慘死其中。一次土匪的襲擊中,多鶴和十幾個女孩子被搶走,被裝在麻袋裏論斤拍賣。“好歹能推推磨,一頭驢也不止七塊大洋。”十多個日本婆子就這樣成為某個農民的妻或妾。張儉家因妻子朱小環不能生育,在父母授意下買下了多鶴當作生育工具,在多鶴生下一女二男後,張儉成功丟棄了多鶴。二十多天後,多鶴又奇跡般找了回來。這一家成為骨肉相連,誰也離不開誰的一家,這樣畸形而又奇特融洽地生活在一起,經曆了四清、文革、張儉入獄等困境,多鶴甚至等來了日本親人(當年她救助的女嬰久美)的召喚,她仍然牽掛著中國的丈夫和孩子們,將重病的丈夫接到日本治療,將兒女們一個個辦出國。寫下的是一個日本女子的人生傳奇。
與《扶桑》相似的是,都是講述的一個女子在異國生活生存的境遇和故事,都有著隱忍、懵懂和對人生苦難的承受精神。如果說扶桑身上更多女性和妻性的話,那多鶴身上的母性和人性更為完整。小說第一章刻意描述了一幅母子沐浴圖,明明是他人的生育工具,卻因那孩子是自己的骨血而深深疼愛。作者有意將日本女子多鶴與中國女子朱小環放在一個屋頂下麵,似乎有一種民族性格的對比,多鶴的勤勞,追求盡善盡美,“手絹疊得四四方方,留著花露水兌摻米漿的香味。家裏每條手絹都逃不過多鶴的烙鐵,大大小小的人走出了張家,都像從烙鐵下走出來一樣平展。”她把家裏的地板擦得鏡子一樣光亮,窗戶玻璃亮得跟新的一樣,從來不會偷奸耍滑。對多鶴美的描述是模糊的,印象式的摹寫。“看起來她是世界上最幹淨,剛剛從水裏出來的一個人。”而她的語言,半日語半中文生澀蒙昧隻有最親近的人才懂,“夾著隻有最蒙昧的生靈才懂的詞彙”。
嚴歌苓似乎認為人不必以語言交流,靈性的動物,隻需用感覺、眼神、輔以手勢就能互相理解。《扶桑》中扶桑與克裏斯之間隻有簡單的詞彙的交流,也有著對異族的仇恨、歧視與神秘的向往。《人寰》中生活在異國他鄉,被迫以他族語言為主要語言,因而語言中充斥著錯誤。還有步態,纏過小腳的扶桑和日本女人多鶴都不太利索。(多鶴)“她的步子總是那麼稚拙可笑,有一點像得過小兒麻痹症的人。”
而朱小環呢,好吃懶做,喜歡吃零食,說閑話,她交遊廣闊,靈變機動,能迅速與任何人建立友善關係。她聰明,做衣服、做飯菜都能有創新,但都隻憑借興趣。一張利嘴可以讓各色人等為她效勞。做事時最喜歡偷奸耍滑,甚至小偷小摸,滿口“湊合”。對人生從來不絕望,“路總不該走絕吧?連多鶴那個村子的人逃難逃得東南西北全是絕路了,還不是活出個多鶴來嗎?”就像以多鶴口氣說出的那樣:“這是一族多麼吵鬧的人!”“他們花多少時間在吵鬧上?他們不吵鬧或許地板可以幹淨些,家具可以整齊些,衣服可以平展些。若少花些時間在吵鬧上,他們也不必湊合吃、湊合穿、湊合活著了。”
在災難來臨時,多鶴是戴上代浪村人發明的木桶去砸一小時五分錢的石子兒,可以一人幹三個人的量。而作為對比的朱小環一小時要抽一毛錢的煙,而且隻幹了幾天就不耐煩了。還有刻鋼字,朱小環隻去了一天就不幹了,而多鶴不但堅持了下來,還背著沉重的鋼字到家裏刻。而朱小環則偷摸拐騙,用她活潑爽利,會說話籠絡一批阿毛幫她跑腿,給她送東西,包括監獄的司務長也是幾個回合就被她拿下,給她送各種監獄食堂裏的吃食。在這兩個女人身上,傳統印象中的中國女性的勤奮耐勞吃苦精神都被顛覆了。如果作兩種民族性格的比對的話,那代表中國的朱小環明顯輸給了代表日本的多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