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枝花敗走明孝陵 燕入雲臨事再反水(1)(3 / 3)

“良辰美景奈何天,”乾隆聽完易瑛訴說起首故事,環眺高遠周匝,語氣沉重地說道,“此時此心,真沒有一字虛設。你……方才聽我說要赦你的話,怎麼想?”易瑛慘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我壓根不信……本來方才那些話,也不該對你講的。可不知為什麼,今天就是想說。桐柏的山水能容我,土匪不能容,隻好打出來,天下的百姓能容我,官府不能容,隻好亡命山林,信教的徒眾能容我,朋友不能容——我不能明白,自己一心清白,守身如玉,平白的就被逼到這個地步,還要蒙上‘淫賤材兒’‘邪術害人’的惡名兒!老天爺這是怎麼章事?——”乾隆驚訝地看她一眼,說道:“你?——”

易瑛沒言語,輕輕挽起袖子,一舒皓腕,指著左臂上一個蒼暗的斑點說道:“這叫守宮砂。白天看,殷紅鮮亮的——是白衣庵我師父點的,不沾男身,除非用烙鐵才能燙得看不清它。就為守宮,不壞我的護身術,不知開罪了多少男人,有的還是我的朋友……”她陡地想起燕入雲,又想到胡印中,低頭歎息了一聲。

“聽著,易瑛。”乾隆沒有去細看她的“守宮砂”。緩緩移動著步子,說道:“我手中有很大的權柄,赦你也不是做不到的。但‘社稷,重器也’,誰都不能因私廢公。你我幾次邂逅,又有這一夕談心,這也是造化緣分排定。國家鼎盛,漢唐以來未見,連瞎子也明白這一條。造反,你有一萬條理,這一條犯了,就得治你的死罪。赦,有情無理,不赦有理無情。你自思量,該怎麼辦呢?”

易瑛輕輕移著步子,像是想走快一點,又像怕很快走到路的盡頭,喃喃說道:“打起反那一日,我就沒想過好落局,這我想過。別看你這裏天羅地網,若是逃走,江湖道那麼多朋友,大約還不難——但下一步該怎麼辦,我真的沒主意了。”她突然打住腳步,凝神看著乾隆,說道:“你既說有緣,我覺得也是的。有一件事拜托你,依情不依理來辦。不知肯不肯?”

“你且說,當辦即辦。”乾隆也站住了腳。

“我不降,也不再弄這黃子白陽紅陽教的了。但我也不甘就死,要走到一個清淨去處……將來若被乾隆老子擒住,不要你來求情。收了我的骨灰,尋一處好山水地葬了,足感你的大情。”

“你自己尋思,哪一處最好呢?”

“和你講過的,舍身崖下那塊望夫石旁,左有瀑布,右有鬆竹,那地方兒很好的……”

乾隆還待往前走,但前麵已是烏衣巷,遙遙燈光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甚是熱鬧,於是站定了,轉過身說道:“論起風水,還是邙山。生在蘇杭,死葬洛邙嘛……不過,哪裏黃土不埋人呢?靈穀寺吧,那地方緊挨明孝陵,左臨長江右依牛頭山,不但好風水,且遊客很多,不甚寂寞,寺中暮鼓晨鍾,亦能發人深省……”他雖侃侃而言,心裏卻是潮湧澎湃,說到後來,嗓音也帶著哽咽了。

“那……”易瑛深深一躬,“我就先謝你了……今晚很開心。真的,多少年都沒有說的,暢暢快快說了……前麵沒有兩個人可走的路了,就此作終天之別。”又舉手一揖,章身向烏衣巷走去。

乾隆胸中氣血翻湧,一顆心直落下沉,望著她踽踽步行,脫口叫道:“請章步!”

“什麼事?”易瑛猛一轉身,紮好架勢,卻沒有再動。

乾隆看她緊張,便緩緩走近了她,伸手拍了拍她肩頭,說道:“天無絕人之路。聽我一語相勸,不要章你下處,就帶你這兩個從人,下桃葉渡,順流出江,立刻離開南京,這是你唯一的生機!”

“以後呢?”

“出家,你本優婆尼,還歸空門去——中原江南雖大,無你容身之處,可以到……”乾隆思索著,“到奉天,奉天皇姑屯也有一座白衣庵,裏邊有康熙爺的一位太妃出家住持。逃到那裏,大約就沒人能難為你了……”

易瑛愕然良久,說道:“你要知道,到奉天萬水千山!要是我身邊人心不變,南京也能安如泰山,要是人心變了,逃出南京也到不了奉天!”

“走不走由你,走得出走不出由天。”乾隆摸了摸身上,沒帶銀子,隻有二三十枚賞人用的金瓜子,一把都掏了出來,放在易瑛手上,語氣溫馨中帶著沉重,“走吧……三十六計,走為上……”他不再說話,咬著牙沉默。易瑛道:“我不能明白,你是親王啊!為什麼這樣做?你不怕株連?”

乾隆不再章答她的問話,掉轉頭來對端木良庸道:“走,我們章夫子廟去。”說罷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