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個鑽戒,唐必仁後來對陳格進行了一次總結性的評價,他說,這個男孩不錯,有大將風度。柳靜心裏奇怪,陳格不過把別人的東西還給主人,怎麼就大將起來了?難道唐必仁這麼說是為了故意損她小氣?
唐必仁又說,我看他心氣比錦衣高多了,錦衣嫁給他不會委屈的。
這個問題柳靜沒想過。不過用得著想嗎,錦衣難道還能被誰委屈了?她那張嘴,不委屈別人就該謝天謝地了。
唐必仁走幾步,突然想起似的,他說,哎,錦衣好久沒回家了,什麼時候把她叫回來吧。唐必仁沒說誰去叫,反正柳靜不會開口。這個家裏缺了錦衣有點不順,但有了錦衣似乎更不順。柳靜很忙,課已經周而複始上了幾十年,但一撥撥學生是新的,課文內容也不斷更新之中,總之她不敢鬆弛,鬆不起,手裏攥著一個個具體的人的命運哩。算是勞碌命吧,好聽一點說是有良心,當教師真要把良心摘除掉,混一混也是很容易的。再過兩年該退休了,一輩子都問心無愧疚地拿工資,犯不著用餘下的這些時間給自己抹黑。備課、上課、改作業,柳靜三步曲的節奏從剛出大學校門起就一直延續下來,不同的隻是當初的慌亂被如今的從容所替代。但有了高考那爐火等在前頭,再從容也還是整天團團轉。錦衣確實已經很長時間沒回來了,但說真的,如果唐必仁不說,柳靜並不太把她想起。
幾天後錦衣回來了,她好像已經忘記鑽石的事,進門後半句不提。她顯然也不知道那個鑽戒就在柳靜手中,看來陳格和唐必仁都三緘其口。柳靜也不是不會裝傻,她臉上風平浪靜。
晚飯前唐必仁打來電話,說回不了吃飯,有客人,打網球。電話是柳靜接的,柳靜嗯了一聲,就放下了。今天是周日,越周末節假日,來打球的顯赫人物越多,唐必仁犧牲休息,提高了別人的生活品質,自己及家人的卻斷然降低。
家裏沒男人,錦衣就放鬆地穿著緊身棉毛衣褲走來走去。她真是瘦,細腳伶仃,胸前低低的、平平的,有聊勝於無。感覺她還沒發育起來似的,事實上這是像柳靜,柳靜就是在哺乳期最豐盛飽滿的時候,前胸也不及常人的二分之一。她一直隻穿70A的文胸,還留有空隙,無法完全填滿。有一個短信段子,說男人去相親前問媒人,女方乳房有沒有桔子大。媒人說有。結果摸過之後男人大罵,說媽的,金桔也是桔啊!教研組的同事當時聽了都哈哈大笑,柳靜也笑,邊笑邊垂下眼瞥自己的胸部,很不幸,那裏也是金桔,名副其實的金桔。家族女性間這方麵的遺傳是極其頑強的,若是錦衣成波霸,那一定是當年在產房裏被抱錯了。
其實柳靜偷偷想象過那個情節:在分娩住院期間,有陰差陽錯的故事出現,把這個錦衣抱走。沒有了錦衣,帶回家養大的就是另一個孩子——別人的孩子又怎樣?血緣在柳靜眼裏並不重要,無所謂,幾代後就誰是誰、誰管誰了?抱錯回家的孩子如果溫順貼心,柳靜寧可將錯就錯,那樣她這個母親當得至少不會這麼憋屈。
三菜一湯端上桌,米飯也裝好,柳靜說,吃飯吧。
錦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頭微微側一下說,你先吃。
柳靜看看窗外,正下著雨,雨不大,但透著徹骨的冷。快入冬了,世界明顯脆弱起來,連飯菜也是眨眼間就要涼下來的。柳靜說,快吃吧。
這次錦衣一動不動,也不答。
柳靜把筷子往桌上重重放下,聲音往上提一些。她說,先吃飯!
錦衣霍地站起,疾步走來,擦過柳靜身邊,白一眼,並不停下,進了衛生間,關上門。門關了很久。柳靜想如果是小便,給她五分鍾,如果是大便,給她二十分鍾。柳靜在桌旁坐下,眼盯著牆上的石英鍾。她開始計算時間了。分針秒針一格格地跳動,跳過準準的二十分鍾時,柳靜拿起了筷子,她想錦衣要拉,她要吃,兩便。桌上的菜一點一點地少了,每一筷柳靜都下得很狠,很大口。本來準備的是三個人的菜,現在一個人吃,倒也能多享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