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3 / 3)

柳靜說,沒事,隨便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電話安靜了片刻,話筒裏都是李荔枝一呼一吸的氣息聲。然後她猛地笑了。問候?她邊笑邊說,很官方的語言嘛。

柳靜一怔,從沒人這麼說過她。電話就在書櫥邊上,她頭往右微側,用耳朵夾住話筒,茫然地看著玻璃上的那張臉,忽然記起給李荔枝打電話的目的。她說,荔枝,明天上班嗎?明天,柳靜是想去醫院,讓李荔枝開點藥,神奇的激素藥。她用一隻手撫過左臉,臉頰一邊靜默,一邊上扯,扯出溝溝壑壑。絕望原來是這樣的東西,可以說來就來,鋪天蓋地籠罩下來。她說,我想檢測一下那個激素……

李荔枝不笑了,她的口氣平和下來,接近職業化。你還沒絕經嗎?

柳靜說,沒有,但很亂了。

李荔枝語調又提高了說,激素不是查一項,是六項。不過,不查也罷,還查什麼查?這把年紀!四十多歲絕經都不奇怪,你算能撐的了。明天是星期天,休息,不上班。

柳靜吸一口氣,她這當教師的人,居然一時忘了明天是周日,於是連忙短促地笑起,這種笑似乎能掩飾一下尷尬。她說,那沒事沒事,我回頭再找你吧。

李荔枝說,好。

通話已經到了尾聲,說個再見,柳靜本來就打算放下話筒了,李荔枝卻突然連叫兩聲:哎哎!李荔枝說,明天你要補課嗎?柳靜說,沒有。李荔枝說,那我們聚聚吧,我請客,廣場旁那家必勝客怎樣?中午十一點吧,說定了!

柳靜其實不想去,她對任何聚會都興趣有限。當然不是一貫如此,年輕時凡有同學朋友聚會她都會梳妝打扮一番喜洋洋奔去,認識一個新麵孔都會愉悅許久。一年一年活下來,身上力氣竟越來越少,多一根稻草都不願去擔起了。但畢竟剛才是她主動找李荔枝,她還有求於李荔枝。恍惚了一下,她還是答應了。

第二天她準時赴約。離開家時,錦衣還在睡。不知道在校上課會怎麼樣,一旦在家,錦衣永遠都將早飯與午飯合在一起吃。至於唐必仁,他已經醒了,但癱在床上起不來。下半夜三點多他才摸回來,一身酒氣,長籲短歎。柳靜煮了一鍋麵溫在那裏,然後進臥室跟唐必仁說了中午的事。唐必仁眼微微眯開,很奇怪地看過來。李荔枝?她幹嘛請你?柳靜突然有點興奮,並不答,頭仰了仰,聳肩一笑,走了。一向都隻有唐必仁在外吃飯,唐必仁的歲月在飯局上泡得花團錦簇,現在也輪到她了,輪到她把唐必仁丟在家裏而自己出去應酬。她一下子對這一趟出行滿意起來,甚至對將見到李荔枝也生出一點期待了。

好久不見了,應該是兩年多前吧,是錦衣研究生入學前,柳靜請中學同學吃飯,共五個,都攜子女前來。不是柳靜喜歡得意自誇,是慣例而已。都是外地人,好不容易大學畢業後還能在同一城工作,就找個機會輪番請客,子女金榜題名當然是最好的理由,第一個開了頭,就逐一執行了下來。那次錦衣難得也肯款款前行,她對升為碩士正欣欣然,以為一桌人都會圍她唱讚歌,不料去後僅聽到幾句開場白般的應景好話,接下去女人們更多是在交換當年中學同學的最新消息,誰誰誰離婚了,誰誰誰發大財了,誰誰誰剛當上什麼長。錦衣臉就黑了,越來越黑,終於憋到結束,走出酒店時,她從嘴縫裏擠出兩個字:惡俗!走幾步又說,煩死了!

柳靜在飯桌上已經看出錦衣的煩,她如履薄冰地熬到水果上來,熬到大家話興闌珊,熬到終於和平結束起身。錦衣沒有在桌上翻下臉來,算是給她麵子了,她多少感到僥幸。心裏卻想,以後,任何一場飯局,都不可能再攜錦衣前來了。當然,那以後,也不再有哪個人的子女往碩士博士上考,大學的那一波又都過去了,酒會於是就冷卻下來。也就是說,已經兩年多了,柳靜都沒再見到過李荔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