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靜是在第二天中午接到李荔枝的電話。如果下午有課,中午柳靜都不回去,就在學校附近的小店草草吃點。以前學校管年輕教職工的住宿,建有兩層簡易樓房,後來小青年經濟厚實起來,畢業不久就敢按揭購房,都搬走了,空出來的房子,家較遠的教師中午就去那裏眯一眯。
柳靜剛躺下,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李荔枝。她對這一通電話興趣不大,該講的話昨天都講了,何必再打?不料,李荔枝一開口就神秘兮兮,她說,柳靜,你那裏有人嗎?有人的話,你找一個沒人的地方。
柳靜不情願地起來往外走。李荔枝的家長裏短別人哪愛聽?但屋裏還有兩個女教師已經睡下,影響她們總不好。走到樓道的拐角處,柳靜問,什麼事?
李荔枝並沒馬上開口,而是長歎一口氣。柳靜,昨天看你走的時候,我太難過了。
柳靜馬上反感,反問,怎麼啦?
李荔枝說,如果不是看見你那樣,我不會講的。
講什麼?
其實我也挺矛盾的,不說心裏難受,說出來又怕你受不了。
沒事,說吧。
話筒安靜了一會,然後又是一聲歎氣。柳靜,我們是同學,胳膊當然得往裏拐。是這樣的,兩個星期前,省立醫院婦產科請我去會診,我看到你家錦衣了……
柳靜太陽穴猛地蹦跳兩下,她的第一個反應是錦衣懷孕了,去醫院流產。她一個人去的?
李荔枝說,還有人,一個男的,個子不高,挺瘦的,北方口音。
噢。柳靜想,那便是陳格了。憑良心說,她對陳格的印象近來略有好轉。不能說把鑽戒退還來就一定怎麼樣,但至少說明了他質地並不壞,還是一個知趣懂事的人。錦衣既然已經與陳格睡在一起,那懷孕的概率就必然很大,隻是突然間變成事實,柳靜還是有點吃不消。但她說,我知道。
你知道?李荔枝陡地提高聲音,你知道錦衣他們陪另一個女的去流產?
另一個女的?柳靜心裏咕嚕了一下,卻並不出聲,她摒住氣。
那個女的是跳健身操的,去年26歲,今年就是27歲了。她名字我也知道,叫連豐靈,連長的連,豐收的豐,靈感的靈。去年三八節我們醫院婦委會搞活動,請她來教跳健身操,我認得她,她認不得我。錦衣肯定也認不得我了,所以我跟進人流室。那時我還隻是好奇,想證實一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連豐靈。確實是。連豐靈跟你們家錦衣認識這沒什麼,錦衣把她送來人流也沒什麼。唉,柳靜,說了你別生氣,關鍵是連豐靈上手術台之前接到一個電話,她已經壓低聲音了,可是我還是聽到她在哭腔哭調地叫必仁……唐必仁,你們家的!
手機已經發燙,柳靜把它壓住耳朵,用力壓,突然說,原來是這樣啊。
你怎麼這麼若無其事?李荔枝開始不滿,真的是你們家唐必仁!手術之後,錦衣把她扶出醫院,我悄悄跟去,一輛寶藍色的東風標致307車子開到醫院門口,開車的人就是唐必仁。那車號我也記下了,F89877。我跟你說,那女的一見到車就哭了。唐必仁沒下車,但他從車窗裏看出來的眼神,傻瓜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柳靜,柳靜!
嗯。
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你……其實我已經憋個半個月了,前天晚上如果你不打電話來,我可能也就憋住了。昨天約你吃飯,目的就是想告訴你。見了你又猶豫起來。但你走時那麼淒涼,我又替你難過了,想想還是說出來吧,不說對不住你。唐必仁怎麼能這樣,不吭不哼的,竟也這麼風流。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怎麼連你女兒也絞進來一起騙你?
柳靜笑了笑,好像李荔枝就站在跟前,看得見她的表情。她說,謝謝你。
又說,真的謝謝你。
然後她猛地把手機鍵按掉。
她站在原地,整個人完全靠在樓梯扶手上了,好累,一點力氣都沒有。說真的她還有點回不過神來。之前的日子一直挺順的,中學,大學,從教;戀愛,結婚,生女。生出來的女兒雖然別扭古怪,到底沒有缺胳膊短腿,好歹湊合。她原先想,錦衣是不可指望的,她也早不打算指望她,充其量年邁後進老人院,花錢雇個護工,那時候反正還有唐必仁做伴,一輩子也就對付下來了。現在,唐必仁要做伴的人根本不是她。唐必仁都已經把人家肚子搞大了,這事錦衣知道,陳格知道,蒙在鼓裏的隻有她一個人。
胸口堵著很多東西,好像是悲傷,再細看,卻是屈辱。原先她竟一直以為自己是清醒的,腦子夠用,結果一個棒子打下來,人生竟被全盤否定了。以後,她以後一定不能這樣,去日無多,不可能再有五十多年供她折騰了,所以,時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