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隻有16開書本大,裏頭共有六個凹槽,也就是說可以裝六瓶,卻已經空出兩個槽,僅存四瓶。瓶裏的香精呈淡淡琥珀色,打開橡皮塞,湊到鼻底下聞,味道與CD的真我香水味道竟十分類似,清淡,雅致,混合著紫羅蘭、玫瑰、麝香、黑醋栗等各種植物的氣味。貼在上麵的標簽很簡陋,印著一排英文。secret of desert。英語柳靜已經忘光了,但手機有翻譯功能,第一個詞是秘密,後麵那個詞是沙漠。沙漠的秘密。唐必仁果真買了它,可他之前卻說買的全是蘭蔻、CK、香奈兒之類味的香精。柳靜再次把香精舉起來聞,聞了很久,香味不知怎麼竟是時有時無。就是這種氣味能使女人在床上發狂成動物?可是唐必仁卻從來沒有拿出來為她使用過,他用到何處了?
電腦已經屏保了,一片黑幕。她動動光標,重新激活頁麵。屏幕上一張年輕的臉正對著她,嘴微咧,眼凝視,端莊而鎮靜。她突然很想見見這個女子,是的,她有必要見一見。她看看窗外,沒有星,也沒有雲,隻有一輪將滿的月。蒼穹有點迷蒙,像張紙,一張大紙,清淡的月光與地麵折射上的各色燈光交融中,竟透著點微微的粉紅。此時唐必仁仍在燈紅酒綠嗎?要不要在他跨進家門的那一瞬,就迎上前去告訴他,她,柳靜,明天要去見一個女人,叫連豐靈的女人?
唐必仁是下半夜一點左右才回到家。客廳外還是習慣性地留有一盞小燈,借著微弱的光,唐必仁躡手躡腳地洗漱,然後慢慢進臥室,悄然進被窩。柳靜一下子就聞到酒氣了。柳靜沒睡著,躺下之前她有過猶豫,幹脆卷個鋪蓋徑自睡書房似乎更合她心意,可是太突兀了,她一轉念,又回到床上。這張床究竟還能再睡幾次呢?
唐必仁轉個身,雖然小心謹慎,畢竟有那麼碩大的身體,床架還是微微吱呀了兩聲。柳靜馬上也跟著轉,好像是突然間被唐必仁吵醒的。唐必仁果然這麼認為了,他歉意地說,噢,醒了?柳靜沒有答,隻是再重重地動動。她仰麵朝天躺著,突然問,這一陣這麼忙?是啊,忙死了。說著唐必仁的手伸過來,要去摸柳靜的臉。柳靜一下了閃開,動作幅度不大,卻很及時,在唐必仁手落下之前就已經將自己腦袋搬開。真能裝啊,柳靜想。她說,忙什麼呢?唐必仁說,還不是老三篇?噢,全省體育工作會議在我們市召開,五天,明天會議報道,我就得住賓館去了,免得跑來跑去。柳靜說,要去工商局了,還管體育局的會議幹嘛?都公示了還對我保密?
唐必仁沒有馬上答,歎了口氣,好像已經被倦意覆蓋。靜啊,他叫道,外麵的事你不知道不是更省心?工商局不是那麼好去的,那麼多人盯著,稍有不慎,就得完蛋。
柳靜說,完就完了吧,有什麼大不了。
唐必仁輕輕吱一聲,大概笑了一下。老了,沒有其他機會了,不重視不行啊。
這樣的話,唐必仁之前說過嗎?肯定沒有。之前唐必仁一直是副不問前程的無所謂狀,原來他還是在意的。因為在意,在提拔的關鍵期,恰逢小蜜懷孕,不便自己出麵陪去醫院,就讓錦衣與陳格代勞,應該是這樣的吧?柳靜轉個身,臉朝向唐必仁。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如果看得清,柳靜很想知道這個時候,他的臉上是副什麼表情。熟悉的陌生人,就是這個感覺。同一屋簷下生活了這麼多年,突然間她卻發現這個人一下子被霧裹住,模糊不清了。
唐必仁說,睡吧,挺累的。
柳靜馬上接口說,是啊,還能不累?工作這麼忙,還得帶人去醫院打胎,換了誰,都要累癱的。柳靜聲音很輕,尾音還有點拖,幾乎類似於嗲。
唐必仁像被燙了,猛地坐起,身子俯過來,像一棵樹突然種到柳靜的跟前。
柳靜仰著臉靜靜看他。黑暗中目光沒法相對,但柳靜還是努力把眼眶弄大,嘴也咧著,貌似微笑。李荔枝有一個觀點:家裏也是有氣場的,夫妻二人,如果男的氣勢盛,生兒子的可能性就大,如果女的占上風,生女兒的概率就大。李荔枝說,不是科學論斷啊,隻是我個人的經驗而已。李荔枝一年要接觸那麼多對夫婦,要接生那麼多嬰兒,這個經驗應該有幾分道理吧?按照這個理論,與唐必仁比,柳靜是占上風的,可是現在她一點都沒這種感覺。
唐必仁挺了一會,又猛地躺下,過了好一會才說,靜,你得相信我。不管別人怎麼貪汙怎麼腐化,我肯定不是。
柳靜說,噢,那睡吧。不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