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沂蒙匪事(5)(2 / 3)

黑七率眾匪滾滑山下,狼狽逃遁。

南口山峪裏,那剛剛被擊斃的騾子的頭還在輕輕地顫抖,那剛剛被槍殺的戰馬的腿還在痛苦地抽搐,那奄奄一息的女眷們的身上的彈孔裏,還在湧流著殷紅殷紅的血,那尚存一絲二氣的孩童們的細手嫩腳,還在微微地顫動……這慘景,這慘狀,與劉黑七當年用活雞蘸煤油點火破圩大屠村的慘烈,何其相似乃爾!不過,這次匪徒們的槍口,對準的是他們自己的妻妾和兒女。虎毒尚不食子,人惡如此,天道寧論!

偉大的人道主義作家托爾斯泰有雲(大意):吾有人性之托爾斯泰,亦有獸性之托爾斯泰,而獸性之托恒為人性之托所壓倒……這為“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名言作了注釋。

惟有土匪這種組織形式,將天使美的因子蕩滌殆盡,而把魔鬼惡的細胞生滿全身。

良知,也如同深藏人體內的燧石,它迸發的火花,可隨時燃亮人的心靈。當土匪們用罪惡之水將燧石之光全部澆熄後,心靈的枯井裏便盛滿了灰燼。盡管這些走肉行屍仍以及時行樂去打熬歲月,但隨著時光的流逝,死魂靈便在恐懼中日夜顫栗。他們心中自有一份罪惡的清單,他們應該知道生命的幕簾該怎樣降落。

凶狠的土匪,實則神經極為脆弱。慣常,他們不敢使用正常人的語言,多用黑話。

土匪最怕暴露姓名:如姓楊的呼爬山子,姓黃的喚槐花子,姓郭的叫蓋口子,姓於的呼頂浪子,姓馬的喚高腿子,姓王的叫虎頭子,姓孫的呼兔輩子,姓劉的喚順水子,姓趙的叫走俏子……

土匪行惡,也多用賊語:如搶掠稱“使錢去”,屠村謂“打旮旯兒”,燒房稱“燒紅窯”,綁票謂“請客去”,割耳稱“送山風”,剜眼謂“取照子”,剁手稱“拿耙齒”,割鼻謂“去聞香”,砍頭稱“鑿母子”……所劫財物,土匪也自有稱謂:牛叫“春子”,驢叫“條子”,馬叫“高風子”,豬叫“黑毛子”,金叫“蛋黃子”,銀叫“白雪子”……土匪自稱“山馬子”,謂官軍是“花腰子”,呼“大刀會”是“槽肚子”……

土匪黑語幾乎泛及各方各麵:山叫“老硬子”,河叫“大橫子”,陰天叫“上幔子”,下雨曰“擺漿子”,酒叫“火山子”,筷叫“對方子”,鞋叫“踩殼子”……

因“茶”與“查”、“飯”與“犯”同音,土匪最為忌諱。他們把吃飯稱作“上傳子”,喝茶叫作“上泉子”。土匪對“網”更是諱莫如深,若遇上網鳥、捕魚者,他們認為是自投羅網,非將對方打死不可。有些特別迷信的土匪,遇見網後,常常三五日不敢出門……

人類社會製造的怪圈,永遠圈不住正直的曆史老人。曆史老人用良知的絲線織成的天網,終將沂蒙匪事中的大頭小腦,一一擒獲。

女匪趙嬤嬤用八千塊大洋,從贓官李森那裏買了條生路後,率兩匪女及貼身的幹兒潛逃威海,躲進一家小旅店裏,準備乘船取道大連下關東。因盤纏不足,趙嬤嬤派一幹兒秘回臨沭縣一個窩贓點裏取銀,被八裏巷幸存的幾位村民偵知,飛報當地駐軍及省當局。趙嬤嬤及其匪女、幹兒被臨沂警備大隊擒獲歸案。當趙嬤嬤及兩匪女被押到臨沂法場那天,臨沂城裏人山人海,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沂蒙百姓,莫不拍手稱快。刀斧手手起刀落,匪婆匪女便身首異處。切齒憤盈的八裏巷的幸存人,索回三顆人頭,回村後用桐油炸成“炭球”,懸諸高杆,示眾多日……

也曾欠下八裏巷血債的徐大鼻子,自知罪不容誅,攜愛妾“小白鵝”潛逃蘇北,整日杯弓蛇影,惶惶如喪家之犬,遂吞金自盡。小白鵝被官軍緝捕後,供出徐匪在郯城的窩贓點,20萬塊銀元即被起獲。當徐大鼻子的屍體被牛車拖著遊鄉示眾時,那滿當當的五大牛車銀元,徐匪不僅不能帶至陰間揮霍,反倒成了他漁奪鄉裏的血證……

製造“民國第一案”的巨匪孫美瑤,招安後所轄一旅人馬駐紮在棗莊城外的某鎮。孫部匪性難移,經常三五成群,溜進棗莊,聲色犬馬,尋歡滋事。是年秋日,孫的部屬與駐棗莊的吳團在街上發生衝突,孫部的人被毆打敗歸,孫美瑤聞之大怒,即率手槍隊蜂擁進城。孫手提盒子槍沿街叫罵,手槍隊也劍拔弩張,一個個宛如市井無賴,把吳團團部包圍。鬧得當街商家打烊謝客,滿城百姓關門閉戶。新任兗州鎮守使張某老謀深算,孫美瑤被招安後,張某將孫收為門生,表麵上視孫為嫡係心腹,實則早感到招安孫部是開門揖盜,便暗存殺機。孫部與吳團發生牾後,張某一麵急告吳團閉門不出,一麵星速趕來棗莊,在下榻處設華宴對孫美瑤好言撫慰。並擇一吉日,再開盛宴,特邀棗莊士紳軍要相陪,為孫、吳兩部調解。“鴻門宴”舉行那天,棗莊中興煤礦俱樂部裏,懸燈結彩,人到熙熙,馬到攘攘。當孫美瑤喜滋滋步入酒樓的第一道門時,孫的隨從被侍者極為客氣地請進酒樓一廂。孫美瑤在要員的陪同下興衝衝進入二道門過堂,這時,潛伏在過堂內的兩個便衣驟然向孫撲來,一便衣將手攥的白石灰向孫的雙目一拍,孫頓成“瞎子”,這便衣就勢將孫半按在地,另一便衣舉起“鬼頭刀”,噌地朝孫的脖頸砍去。孫還沒反應過來,便腦袋搬家。這個被招安後僅過了四個月旅長癮的一代匪梟,就這樣匆匆奔上了奈何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