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啊,你真使我大吃一驚。”沃倫采夫剛講完,他馬上這樣說道。“我料到他會做出種種奇怪的舉動,可這樣做也未免太……話說回來,這也符合他的為人。”
“得了吧,”沃倫采夫激動地說,“簡直是無恥!我差點沒把他扔到窗外。他這是向我誇耀還是心中有鬼?究竟為了什麼?他怎麼有膽量來找我……”
沃倫采夫雙手抱住腦袋,不再說話了。
“不,老弟,不是那麼回事。”列日涅夫平靜地說。“說來你不會相信,不過,他這樣做的確是出於一片好意,真的……你看,這樣既高尚又光明磊落,趁此機會還可以發一通高論,賣弄一下口才,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否則我們就無法生活……唉,他的舌頭是他的敵人……但也是他的仆人。”
“他一本正經地走進來跟我說話,那副神態你簡直難以想像!……”
“是啊,他不這樣做不行。他即使扣上衣服的紐扣也像在完成一項神聖的義務。我真想把他送到一座荒島上,暗地裏看他怎麼辦。可他一直還在大談什麼樸實呢!”
“看在上帝分上,老兄,你說這究竟算什麼?是一種哲學嗎?”沃倫采夫問。
“怎麼跟你說呢?從一方麵看,也許這確實是一種哲學,而從另一方麵看,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不能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硬跟哲學扯在一起。”
沃倫采夫看了看他。“你認為他有沒有撒謊?”
“沒有,我的孩子,他沒有撒謊。不過麼,你看是不是別談這些了。老弟,咱們抽袋煙吧,再請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過來……有她在場,說話也愉快些,不說話也輕鬆些。她還會給我們茶喝呢。”
“好吧。”沃倫采夫說。“薩沙,你過來!”他叫道。
亞曆山德拉走了進來。他拉住她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嘴上。
羅亭懷著紛亂而奇怪的心情回到家裏。他恨自己,恨自己不可原諒的魯莽,孩子般的輕率。難怪有人說:沒有比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更難受的了。
悔恨在嘶咬著羅亭。
“真是鬼使神差!”他咬牙切齒地自語道。“怎麼會去找這位地主老爺!真虧我想得出來!完全是自討沒趣!”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的家裏也發生了某種異常的變化。女主人整整一上午沒有露麵,也沒有出來吃午飯。據惟一被允許進她房間的潘達列夫斯基說,她頭疼。至於娜塔裏婭,羅亭也幾乎沒有跟她照過麵,她一直跟邦庫爾小姐呆在自己房間裏……隻是在餐廳裏遇見他的時候,她悲傷地看了他一眼,那神情使他的心都顫栗了。她的臉也變了樣,仿佛一場災難昨天突然降臨到了她頭上。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使羅亭坐立不安,為了排遣這種情緒,他便去找巴西斯托夫,跟他談了許多,並且發現他是個熱情洋溢、朝氣勃勃的人,滿懷著熱烈的希望和毫不動搖的信心。傍晚的時候,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到客廳裏呆了一兩個小時。她對羅亭非常客氣,但又有點疏遠,她時而發笑,時而皺眉,說話帶著鼻音,而且都是藏頭露尾的……一副十足的宮廷內侍的腔調。近來她好像對羅亭有點冷漠了。“她打的是什麼啞謎?”他從側麵望著她那高昂的腦袋,心裏思忖著。
沒過多久,他就解開了這個謎。晚上十一點多鍾的時候,他正沿著黑古隆咚的走廊回自己的房間去,突然有人塞給他一張紙條。他回頭一看,隻見一名女孩子從他身邊經過,他覺得好像是娜塔裏婭的婢女。他回到自己房間裏,支走了仆人,打開字條,看到了娜塔裏婭親筆寫的幾行字:
請您明天早晨六點(最遲不超過七點)到阿夫久欣池塘邊的橡樹林等我,別的時間都不行。這將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一切都將結束,如果……請務必前往。
必須作出決定……又及:如果我無法踐約,那說明我們再也不能見麵了。到時我將設法通知您……羅亭陷入了沉思,翻來覆去擺弄著紙條,然後塞到枕頭下麵,脫了衣服,躺到床上,但久久無法入眠,剛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就醒了,時間還不到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