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樸刀杆棒與發跡變泰(2)(2 / 2)

5.“發跡變泰”故事的社會影響

表現遊民生活與理想的通俗文藝作品的大量產生,除了現實生活與作者思想意識上的原因之外,聽眾與觀眾的喜好更是決定性的因素。通俗文藝本質上是市場文藝,它是商品,受到市場的約束與規範,也就是說,聽眾或觀眾手中的貨幣決定著它的興衰。

“樸刀杆棒”和“發跡變泰”這類以反映遊民生活和夢想為主的故事,之所以繁榮到可以成為獨立的品種,關鍵在於有許多對此極感興趣的聽眾,也正是這個原因它曆經數度打壓而不滅。

在城市瓦子勾欄中,藝人麵對的是平民百姓,其中不少是遊民和接近遊民的市井細民,如傭工、店員、小商小販、手工業者以及遊手好閑之徒。兩宋京城汴京、臨安之中還有一群特殊的聽眾一軍人。前麵講過兩宋禁軍(俗稱八十萬禁軍)多是遊民無賴所組成,他們大多駐紮在首都以拱衛京師,無事時便容易聚眾鬧事。統兵者怕他們無事生非,便有意利用聽書看戲以耗散他們多餘的精力。京都藝人也懂得這一點,把他們當作重要的服務對象。東京夢華錄?諸色雜賣》記載:

或軍營放停樂人,動鼓樂於空閑,就坊巷引小兒婦女觀看。

可見軍營之中也常常聚集(放停)藝人演出,藝人的鼓樂一響,自然就會招引許多附近坊巷居住的小兒婦女(可能大部分是禁軍家屬,宋代是募兵製,可以帶家屬)一同觀看。這是北宋的情況。到了南宋,這一點成為帶兵將領的自覺意識。夢粱錄?瓦舍》雲:

頃者京師甚為士庶放蕩不羈之所,亦為子弟流連破壞之門。杭城紹興間駐蹕於此,殿岩楊和王因軍士多西北人,是以城內外創立瓦舍,招集妓樂,以為軍卒暇日娛戲之地。

“楊和王”指楊沂中(楊存中),代州人,故他所統率的士兵多是“西北人”。南宋初紹興間,楊率部勤王,駐紮在臨安,他怕士兵背井離鄉,過不慣南方生活,再加上閑暇生事,因此建立瓦舍,召集藝人,以娛悅士卒,發泄他們過剩的精力。由此可知,平時這些士兵必然也是藝人們的重要的聽眾和觀眾。因此,“說話”與雜劇中必然要有一些迎合他們的需要與口味,以及反映他們思想意識和精神需求的作品,這樣才能攏住這批聽眾和觀眾。而生活狀況、社會地位與這些遊民聽眾十分接近的江湖藝人或書會才人,對他們的需求與口味也是不陌生的。這些聽眾大多數對那些“哀感頑豔”的才子佳人類的作品興趣不大,而那些憑著樸刀杆棒打遍天下最終發跡變泰的故事,卻一定能激起他們的共鳴。這些故事富於傳奇性、刺激性,對那些流落在外回歸渺茫的士兵們也有撫慰作用,何況表現遊民英雄的故事裏也包含著他們的夢想呢!而他們參軍打仗又何嚐不是類似於“樸刀杆棒”和“發跡變泰”的故事呢?韓世忠、嶽飛等南宋初年一大批高級將領就是出身於社會底層。

“發跡變泰”類的通俗文藝作品是現實生活的反映,更表現出了遊民的政治向往。其中滲透了遊民對於當時政治現實的理解,他們認為出現了社會動亂就有了機遇,抓住機遇就可能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不僅在“說話”中這樣講,在戲曲中這樣演,用這種思想意識去影響聽眾與觀眾(以致連近世的阿Q都懂得借“革命”之機發跡變泰;胡傳魁也知道“亂世英雄起四方”之必然),有時甚至把它變成現實生活,自己真的這樣去做。明初的陶宗儀在《轅耕錄》第二十七卷“胡仲彬聚眾”條記載:

胡仲彬乃杭城勾闌中演說野史者,其妹亦能之。時登省官之門,因得夤緣注授巡檢。至正十四年七月,招募遊食無籍之徒,文其背曰:“赤心護國,誓殺紅巾”,八字為號,將遂作亂。為乃叔首告,搜其書名簿得三冊,才以一冊到官,餘火之,亦誅三百六十餘人也。

這是一位善於尋找機會發跡變泰的江湖藝人,看來還是江湖世家,因為不僅他會“演說野史”,其妹也是個行家。他熟知古往今來黑暗的政治操作(江湖藝人把這一點更加強化、赤裸裸化,從而更加放大了),巳經通過關係做了“巡檢”的小武官,按照現實遊民追求的標準巳經算發跡了,宋代一些被招安的授“保義郎”也就是正九品階官,相當於職官巡檢。當然,這離通俗文藝作品中經常寫到的發跡變泰還很遙遠,不能滿足這位熟知話本野史藝人的欲求。當時正處於紅巾大起義之中,他便以“護國”和鎮壓“紅巾”為旗幟,聚集力量,待機而起,想在亂哄哄的武力政治角逐中分得一杯羹,從而徹底改變自己的地位。胡仲彬沒有想到會被自己的叔父告發,戲未開場就結了尾。那些想借著這個機會跟著胡仲彬一起發跡變泰的三百六十餘個“遊食無籍之徒”,隻是為了這一點點夢想而丟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