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皇恩大赦與《水滸傳》(3)(1 / 3)

也有罪大自知一般的恩赦是難以赦免的。第三十二回,宋江邀請武鬆與他一起去清風寨投奔花榮,此時身負十九條人命血案(血濺鴛鴦樓十五條,飛雲浦四條)的武鬆,感到自己與宋江不同,宋江隻是一個閻婆惜,他說:“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帶攜兄弟投那裏去住幾時。隻是武鬆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發心隻是投二龍山落草避難,亦且我又做了頭陀,難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設疑。便是跟著哥哥去,倘或有些決撒了,須連累了哥哥。便是哥哥與兄弟同死同生,也須累及了花榮山寨不好。隻是由兄弟投二龍山去了罷。天可憐見,異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時卻來尋訪哥哥未遲!”武鬆練達人情,怕自己給宋江、花榮等找麻煩,因為自己罪重,不是一般恩赦能夠赦免的。實際上也是如此,當皇朝有特大喜事、頒發赦令時,往往要加上一句“常赦所不原者,鹹赦除之”。武鬆這個案子就是“常赦所不原”的,非得有極大的喜事,或者專為他或他所屬的一夥所發的特赦,招安也就是這個特赦的前提。

也有本是集團犯罪,然而冒充個人犯罪的。比如浪子燕青,本來也是梁山人,但他在汴京聯係招安時,在李師師家巧遇宋徽宗,皇帝麵前他自稱是李師師的弟弟,把自己從梁山集團中摘出,請求宋徽宗對他單獨赦免。

燕青奏道:“臣自幼飄泊江湖,流落山東,跟隨客商,路經梁山泊過,致被劫擄上山,一住三年。今日方得脫身逃命,走回京師。雖然見的姐姐,則是不敢上街行走。倘或有人認得,通與做公的,此時如何分說?”李師師便奏道:“我兄弟心中,隻有此苦,望陛下做主則個!”天子笑道:“此事至容易!你是李行首兄弟,誰敢拿你!”燕青以目送情與李師師。李師師撒嬌撒癡,奏天子道:“我隻要陛下親書一道赦書,赦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天子雲:“又無禦寶在此,如何寫的?”李師師又奏道:“陛下親書禦筆,便強似玉寶天符。救濟兄弟做的護身符時,也是賤人遭際聖時。”天子被逼不過,隻得命取紙筆。奶子隨即捧過文房四寶。燕青磨的墨濃,李師師遞過紫毫象管,天子拂開花箋黃紙,橫內大書一行。臨寫,又問燕青道:“寡人忘卿姓氏。”燕青道:“男女喚做燕青。”天子便寫禦書道雲:“神霄玉府真主宣和羽士虛靖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應無罪,諸司不許拿問。”下麵押個禦書花字。燕青再拜,叩頭受命。

其實這樣的事情隻能在小說中出現,現實生活中皇帝也要受到很多製度的約束,哪能如此隨意?宋徽宗與李師師的浪漫故事多是帶有文學色彩的傳說。作者寫這個情節意在突出燕青這個小精靈隨機應變的能力和在安排個人出處問題上精明能幹、有遠見,也反映了宋徽宗的顢頇昏庸。梁山好漢被招安後,征討方臘取勝後,許多人戰死,部分人得官。盧俊義作為梁山第二把手,立有大功,希望能夠封妻蔭子,衣錦還鄉。燕青勸盧要懂得和拿準“進退存亡之機”,功成身退,否則不免鳥盡弓藏之禍。盧俊義不信,認為自己忠誠於皇帝,不會有韓信的下場。燕青見微知著,懷揣赦書,“當夜收拾了一擔金珠寶貝挑著,徑不知投何處去了”。他早就想到了遠走高飛這步棋,早求赦書就是為這步棋著的眼。因此後人讚美他:“雁序分飛自可驚,納還官誥不求榮。身邊自有君王赦,灑脫風塵過此生。”

(2)對於集團犯罪的赦免

《水滸傳》中描寫個人觸犯刑網之後,強烈期待皇恩大赦,以使自己免受刑事處分,這種對赦罪的期待是被動的,希望有朝一日,喜從天降;然而梁山這個造反集團則不一樣,他們充分調動和運用自己的能量去創造條件,要求最高統治者對他們盡快實施赦免、招女。

所謂的招安,前提是赦免,隻有赦免了其罪惡,才有“招而使之安”的進一步安排。但這個赦免是對某個集團或對某個特殊案例的赦免,是一種特別赦免,曆史上稱為“別赦”,與當今特赦類似。從曆史真實來看,對於武裝造反或叛亂,宋代統治者也常采取招安政策,招安時,先必有赦。宋仁宗時保州兵變,皇帝派太監武繼隆攜帶著赦書去招安。結果還是互不信任,沒有完全達成協議。

梁山一百零八將中很少有人覺得自己幹的是正義的事業,於天、於地、於人,無所愧疚,不需要社會原諒和法律赦免的,包括那些不讚成招安的人士,如武鬆、魯智深等'我們讀《水滸傳》都會感受到從頭至尾都充滿了一種不安全感和焦慮,梁山好漢在臨近下海落草之前,許多人有個猶豫再三的過程’史進在少華山山大王神機軍師朱武勸他落草於此作寨主時,史進回答說:

“我是個清白好漢,如何肯把父母遺體來點汙了?你勸我落草,再也休題。”後來的楊誌、秦明、宋江等都有過類似的擔心'不排斥他們對於自由自在、“大碗吃酒,大塊吃肉”粗豪而浪漫的可能有些羨慕,然而他們更懂得下海容易上岸難。一旦落草為寇,除了缺少安全感外,也看不到人生價值之所在。此時,他們又要算計如何回歸主流社會了。第七十一回剛剛排完座次,梁山泊正處於高峰時期,九九重陽,梁山好漢歡聚一堂,飲酒作樂,宋江醉酒之後,填了首!滿江紅,其中就有“望天王降詔早招安,心方足”的句子。雖然當場有人反對,但這確實反映了大多梁山好漢的一種期待,這就是皇恩大赦。久占山寨,不是個了局。無論古代還是近世的綠林都像演藝界一樣是養小不養老的,不會像武俠小說!鷹爪王中鳳尾幫那樣,給年華老去的幫會成員搞個養老堂,讓他們在那裏安度晚年。用個不很恰當的比喻,綠林中人也與淪落風塵的女子一樣,沒有不想從良的。誰能把山寨生活作為終生的追求目標呢?照一些盲目讚美“農民起義”的史學家所責備的,為什麼不反皇帝,把舊王朝推倒重來呢?他們似乎不懂得改朝換代是需要諸多條件的,不是任何時候的底層社會的造反活動都把推翻舊王朝作為目的來追求的。何況像梁山泊這樣由搶劫集團發展成造反集團呢?這種集團在先天上就是以經濟訴求為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