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 孔子的腳後跟是什麼樣的?
在解“公冶長”、“雍也”時,我們沒有和南先生多糾纏,為的是把東方文化的一些基本輪廓交待清楚。凡認真讀完了上述兩章的朋友,我想是會得出這樣一個初步的結論的:儒學是一個清新、自由、瀟灑、活潑且文明的學說。
“述而”第七的主要內容是集中描述孔子的個性的各個側麵。照理說,孔子的為人,也應是清新、自由、瀟灑、活潑且文明的一個人。可是,你如果認真讀了南先生對這一章的解釋,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印象。
為了讓大家不以為我們是誣陷長者,我們這回一節節隨著南先生走,讓大家看看我們是不是在玩“莫須有”。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南先生解釋說這是:“孔子自己很謙虛,他說我述而不作。什麼叫述?就是承先啟後,繼往開來,保留傳統的文化,就所知道的,把它繼續起來,流傳下來,好比現在說的,撒播種子,沒自己的創作,不加意見。孔子的刪詩書、定禮樂、係易辭、著春秋等六經文化的整理,隻是承續前人,並沒有加以創作。但是他有個態度,信而好古,不是迷信,是真信,加以考證過的真信。”
董注:“述”,是尊重當下真實,隻是“直述”我的所見、所聞、所行,不再從這裏抽象出什麼理論,不另立什麼標準、準則標榜自己,讓自己和別人去遵守,更不創造什麼學說體係。即佛學所說“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孔子不以自己所見、所聞、所行及當下的判斷為原則,去束縛後人,所以無所“作”。所謂孔子的道德倫理體係是後人杜撰的,與孔子無關。“述而不作”也與“謙虛”美德無關。“明明德”——“道”這一思想並非孔子一人發明的,是中國古老的文化傳統,所以許多古人活得十分瀟灑,不被形跡所牽,孔子在心中暗暗追慕著老彭。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南先生說:“‘默而識之’,學問要靠知識來的,這裏的‘識’在古代文字中是與‘、記、誌’字通用,所以‘默而識之’這句話就是說:做學問要寧靜,不可心存外務,更不可力求表現,要默默然領會在心,這是最要緊的。”
董注:“默而識之”的真正注腳是:“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之”,在此處指自己的“心”,與學知識無關。這本身就是“學而不厭”,也和學知識無關。“誨人不倦”也不是教人知識。凡讀通《論語》的人,皆知我說不妄。
“何有於我哉”正是仁者的一種自許,一種瀟灑。顏回莫過是“三月不違仁”呀!我卻日日如此。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南先生說:“就此四項的內涵,已足以陳述孔子當時憂天下、憂國家、憂民族、憂文化衰頹變亂的心情。這種心情,到了現在,又壓在我們的心頭。孔子說,那個時代不得了,一般人不講修養自己的品德,隻講現實,不講求真正的學問。正像(現在)這個時代,教育盡管普及,可是人們都不喜歡讀書,甚至連買書都不願意。現在出的書都是小本,褲袋裏可以放的,不是讀書,是坐在公共汽車上摩擦,搞破就算了。不像我們以前讀書,要反複背誦而慎思明辨。現在的背書,並不是希望所背誦的書成為自己的學問,而是作臨時應付考試之用,偶然也啟發了許多似是而非的非分之想,知道了很多的知識,過去是讀書,現在是看書,看過了就行了,其實不深入。知識不一定就能成為學問。”
董注:“德”是“明德”之“德”,與南先生說的永恒道德無關。天下唯此一“德”。“學”,即是“明明德”,不是背書。現代人就是要把你們歪曲了的孔孟道德扔在一邊。“義”,時代的進步,曆史的矢量,除此都是假仁假義。“善”者,“至善”,即“當下”顯示出的曆史矢量。如孔子時代對“鬼神迷信”的否定,如我們時代對“肉身迷信”的否定,皆是“善”,這一切與知識無關。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南先生說:“這裏‘燕’與‘晏’相通,這是說孔子平常在家的生活‘申申如也’,很舒展,不是皺起眉頭一天到晚在憂愁。他修養好得很,非常爽朗、舒展,‘夭夭如也’,而且活潑愉快。所以盡管憂國憂民,他還是能保持爽朗的胸襟,活潑的心情,能夠自己挺拔於塵俗之中,是多麼的可愛。但是他樂的是人生的平淡,知足無憂,愁的不是為己,為天下蒼生。”
董注:此說勉強可說得過去,但並不準確。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複夢見周公。
南先生說:“意思是說現在的時代,亂成這個樣子,實在無法再挑起這副擔子。”
董注:這是對肉殼子的感歎,與憂國憂民無關,“明明德”的“仁者”的肉身也必衰必死。
子曰: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
南先生說:“第一項說的‘誌於道’,又學個什麼道呢?一般人說孔子講的是人道,不講天道,因為天道渺遠,屬於形而上的範圍。究竟有沒有神的存在?生命是怎樣開始的?宇宙是如何形成的?這些都是屬天道。‘天道遠’並不是說與我們的空間距離遠。如照現代觀念來說,更不合理了,目前到月球隻不過幾天的事,怎麼說遠?這個遠字實際上是高遠的意思,指距離人類的知識程度太遠。‘人道邇’,人道比較淺近易懂。所以過於高遠的暫時不要講它,先把人們自己切身的問題解決了,再講宇宙的問題,一般人說孔子隻講人道,這是後代的人為孔子下的定義,事實上孔子並沒有這樣說……從孔子在《易經》中所講的學向看,他絕對懂天道。”
董注:僅此一個“道”字的闡解,我們便知南先生與東方文化無緣。“道”之一字,還有“天道”、“人道”之分?這已經不是“天人合一”了,離人道談天道,離天道談人道,與東方文化何幹?《論語》未懂,《道德經》也未懂,怎敢講學?“道”者,儒家人說得十分清楚:“大學之道。”何謂“大學之道”?“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在天人一體中“明道”,才是真東方文化。
“道”字一錯,下麵的必然全錯。不必再浪費篇幅抄下去了。
“據於德”是據於“明德”,即“當下”的良知,與善惡好壞無關。“依於仁”,豈是一個“愛”字可涵蓋的?關鍵是“止於至善”,該不愛的還是要恨要憎要滅,這才是真正的“仁”。
“遊於藝”,一切都是文明的遊戲。
南先生,你離東方文化,太遠!太遠!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嚐無誨焉!
董注:這便是“親民”。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複也。
某教授譯為:“(教導學生)不到他有了憤恨迫切的心情,就不啟發開導他;不到他有悲傷沉痛的感觸時,就不去發掘他的深層意識,思想停滯,不能舉一反三,就不再告訴他什麼。”
董注:雖依文解義,這解卻絕是通達的,隻是未說明開導啟發什麼。隻是引導學生識得“明德”,不可解為知識。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嚐飽也。子於是日哭,則不歌。
董注:隻是“親民”,不可錯解,更不可穿鑿。孔子也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
南先生說:“孔子有一天對顏回說,時代、國家如果用得到我,就出來為國家、天下做事;如時代、國家不需要我,就退隱,自己藏起來。藏在哪裏呢?古人是要隱藏到山林中去,現在用不著,隻要住在公寓房子裏,把門一鎖,死了都沒人知道。孔子還說,這樣的情形,隻有我和顏回兩人可以做到。因為顏回在孔門是道德修養最好的學生,假如說目前這個環境,把基辛格一流的人都拿下去,要你出來,行不行是個問題。”
董注:南先生又回到“術士”們的“功成身退”去了。孔子、顏回在南先生那裏,莫過是個“術士”?!須知,顏回一生都是“居陋巷”的,從未被國家“用”過,一生都在“藏”。孔子怎知他“用之則行”呢?顏回永無當基辛格之心,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肉身不具備這個緣分,但這並不妨礙他“明道”。
南先生,你沒有“明明德”的體驗,就不要隨自己之意亂解孔子的心了。老子說:“無欲以觀其妙,有欲以觀其徼。”有欲時,“妙”、“徼”同觀,重在“徼”為之“用”,為之“行”;無欲時也是觀其“妙”與“徼”,但重在“妙”,謂之“藏”。
且看下文:
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
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 者也。
董注:不作暴虎馮河的莽漢,就是“藏”。“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就是“行”。這正是實事求是的“良知”。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南先生實在是辯才無礙,你看他是如何解這段語錄的:
“孔子認為富是不可以去亂求的,是求不到的,假使真的求得來,就是替人拿馬鞭,跟在後頭跑,所謂拍馬屁,乃至教我幹什麼都幹,假使求不到,那麼對不住,什麼都不來,‘從吾所好’。孔子好(的是什麼?)就是下麵說的道德仁義。真的富貴不可求嗎?孔子這話有問題。中國人的老話:‘小富由勤,大富由命。’發小財、能節省、勤勞、肯去做,沒有不富的;既懶惰,又不節省,永遠富不了。大富大到什麼程度很難說,但當沒有錢時一塊錢都難,所以中國人說一分錢逼死英雄漢,古人的詩說:‘美人買笑千金易,壯士窮途一飯難。’在窮的時候,真的一碗飯的問題都難解決。”
董注:南先生真矛盾,一會說孔子可為求財給人拍馬屁,一會又講孔子隻“好”仁義道德,我們是信哪一句呢?南先生的錯誤在於他把生命與人(我)畫了一個絕對的等號。富、貴、貧、賤,是肉身生命體的自然因緣。因緣有一絲不合,想富、想貧都是廢話。生命本體恰恰不隻是為肉身活著的,它無貧無富無貴無賤。人類的誤區也恰是南先生的誤區,在生命與人之間畫了個絕對的等號,所以不少人為了肉身的富、為了肉身的貴可以不惜一切。我們和南先生都反對這樣做。我們反對這樣做,是因為這樣做枉費心機,百無一成。孔子與我們的觀點絕對是一致的。南先生與我們不一樣,他認為不擇手段、不講道德得來的富貴,是違反原則的。南先生教導說:“‘可’與‘不可’是指人生道德價值而言。如富可以不擇手段去求來,這個富就很難看,很沒有道理,所以孔子說這樣的富假使可以去求的話,我早去求了,但是天下事有可為,有不可為,有的應該做,也有的不應該去做,這中間大有問題。如‘不可求’,我認為不可以做的,則富不富沒關係。因為富貴隻是生活的形態,不是人生的目的,我還是從我所好,走我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