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先進(2 / 3)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我不為這樣的人慟哭,還能為誰?”

但是,請你再看下一段:

顏淵死,顏路(回之父)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這一段話,許多人解為孔子看重人的爵品,不把自己的車給顏回當槨,怕亂了“禮”。且再看下一則: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

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也有人認為這是孔子囿於“禮”,不同意把有爵位人的厚葬與普通人的厚葬等同,認為應該有區別的。文中並沒有指出顏回的厚葬是否是越了階級,由此可知僅僅是厚葬本身,孔子就不同意。從前麵的其他語錄看,孔子對葬儀一直是主張從儉的,厚生薄死是孔子的一貫思想。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這是孔子對生死的基本態度。孔子雖然不似釋迦牟尼那樣,堅決反對問人死後如何等虛妄的問題,但仍是堅決的厚生薄死。

鑒於此,再看孔子對顏回的死的做法與態度,我們就明白了孔子決不是局限於“禮製”,不同意厚葬顏回,而是蔑視死,不認為人死之後,對於軀殼還應有什麼隆重的儀式。那種厚葬的風氣,是違反“道”的。顏回一生以“道”為生命,甚至是為了“道”而不舍得死。既然已經死了,就不應違背“道”,去重視那個空殼子。這個空殼子“活”著時,是生命的載體之一,死了就什麼也不是,根本不值得重視。那死後的“我”是什麼?那就請你抬眼看世界,你的本質力量早已對象化為人化了的自然。這廣大無垠的人化自然,包括大自然、人類社會及後代人,不管是不是你的嫡生子女、親屬,他們的存在中都有著你的生命的存在。無處不是你,處處皆是你,千秋萬代都有你。

人們,當你跳不出那具僵屍,就無法真正尋找到自己。今日的科學技術,也許可以讓你克隆出一個新的“你”,但那也不過仍是一個新的你的生命載體而已,你也不能永生。

不到這個份上,就不要講孔子的“毋我”。孔子的“毋我”,遠不是做事做人時,隻想著為人、為他人辦事,為他人謀福利。說到底,自私也是一個“毋我”,因為自私的觀念本身就是虛妄的,無“自”可私。問題的關鍵不在是為己還是為人,而是在於你認為你的行為是否符合現在的或即將到來的生命觀念的需要。不管你自覺不自覺,願意不願意,你的生命總是為一定時代的生命觀活著的。

我們不願意作這樣的推理:你所主張的在意識中起主導作用的生命觀不死,你就沒有死,因為這是一般人現在還無法接受的。在理論上,這種推理的毛病也很嚴重,但這種推理對於人們正確對待生死問題,是會有一定的啟示的。

如果不嫌過分牽強,孔子對待生死的看法,與我們的看法不會相差太遠。

生命——“道”與“肉身”的福氣是不能完全畫等號的。這應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孔子的門人不明白這個道理,非要厚葬顏回,孔子認為這是違背顏回的本意的。他對於弟子們非如此做不可,心中充滿了自責:“這是你們做的,和我無關。顏回把我當父親,我把他當兒子,我太了解他的心願了,他絕不會同意你們這樣的做法。”

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好學,不幸短命死矣, 今也則亡。

也許正是由於弟子們在顏回的葬儀問題上違背了孔子的心願,也違背了顏回的初衷,當然也就是悖“道”而行,所以孔子會說,除了顏回以外沒有一個好學的了。

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子羔愚笨,曾參遲鈍,子張偏頗,而由剛猛,真是沒有一個好的。隻有顏回差不多,卻是窮得不得了。子貢沒有被諸侯受命專門理財,卻一富再富,他對商業的判斷屢屢成功。

也許正是如此,孔子才會喊出這樣的呼聲:

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這一段本是孔子對弟子們行為的一種感歎,但也透露出,孔子雖然已經明白了生命與肉身因緣的差異,但也陷在深深的困惑之中。

但是,我們以為在人類曆史上這種差異的存在,不是永恒的絕對的,隨著人類社會中生命“明德”的擴展,“明明德”的普及,這種現象會越來越少。人類曆史的進步,不是已經令人們今日的生活大大不同於曆史上的人類嗎?在中國,時下再窮的人,也不會去茹毛飲血了。中國現在還不富,與全世界相比,還屬於中下等水平,但就人民整體的生活水平說,絕對是超過所謂的“康乾盛世”的,即便是“貞觀盛世”,人們的總體享受水平也不會比今日強。新時代有新時代的苦惱,過去中國曆代皇家貴族,是不會有看不上美國大片的苦惱的,也不會有電視出花、電話不通的煩惱的。

人們如果以這種整體的曆史的眼光,來看待生命,你會發現在今日的世界繁華中,正有著“你”這個生命世世代代生生世世的努力。你的生命本無形無相,隻有當你的生命本質力量對象化之後,你才能知道“你”的真實存在,這人化了的自然,這人化了的世界,哪一處又沒有你的生命本質力量的具體對象呢?如果你非局限於有一個生生世世的“我”,那便請看這人化的自然,事事物物中都有著你努力的因緣,但又絕對找不到“你”。

即便生命科學、信息科學可以令“你”再生,這個再生的你,還是要在人化了的自然中,才能真實地看到“自己”的生命的本質力量。

沒有對象化,就無法找到真正的“自我”。

今天的中國人之所以會產生嚴重的信仰危機,正是和當年企望一個早上踏進共產主義天堂一樣的幼稚,關鍵是沒有找到真正的生命,真正的自我。總是希望,凡理想的皆應是這一世肉身應享受的,如果這一世不能享受就不是理想。狹隘的以肉身人為中心的生命觀,已成為人類社會進步的最大障礙。

今日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焦慮”,來源於浮躁,而浮躁的根本在於以肉身人為中心的生命觀。

空喊覷透生死、看破生死,對絕大多數人並沒有什麼作用。但我相信,不遠的將來,生命本無生死的真相,將活生生地擺在人們麵前。人們不但可以看到“自己”再生的事實,同時也會在“明道”中嚐到現實的甜頭。

我們寄希望於曆史的進步,高科技的發展。

在這一則中我們沒有提及南先生,這是因為南先生認為,人有沒有靈魂的問題,還需要西方靈魂學家去解決。先摘一段奇文,與諸君共賞析:

“‘生從哪裏來?死往哪裏去?’照唯物論的解釋‘人死如燈滅’,這答案行不行?不能滿意。事實上證明,人死不如燈滅。如社會學、心理學、醫學、靈魂學的調查,有很多的事例證明,譬如說有的人沒有死,已經有死的征象。不說遠的,就說發生在台灣的事,有位老朋友的老太爺,在他死前三天的早晨,他自己的老太太,就看到她的老伴站在門前往外走。老太太呼喚他不要出去受了涼,但又倏忽不見了。再回到房間一看,老太爺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這時老太太心裏知道,老伴快要死了,所謂靈魂先出竅了,果然三天以後老太爺去世了。這種事例倒蠻多的,這許許多多事例,在科學上都還是不可知之數。生從哪裏來?死往哪裏去?我們大家都活到死,死是一個大問題,一人正常的死到底是怎麼死的?”

一位敢於大講“開悟”、大講“禪學”的老先生,著名的國學大師、佛學大師便是這樣講生死問題的?!

除了令我們瞠目結舌之外,又還能說什麼呢?

這一切在科學上真的還是“未知”,但在東方文化裏也還是“未知數”嗎?

不理解“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的觀念,不理解不能在一個具體的形象上尋求生命問題的解決,你就距離對生命的本來麵目的認知差著十萬八千裏。

如果說《論語別裁》的上冊,落入倫理道德迷霧中的南先生,對人們還有幾分價值的話,到《論語別裁》的下冊,談到了生命問題、生死問題,南先生“術士”的本來麵目,就再清楚不過了。

具體分析,留待下文。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人都相信他父母兄弟對他的誇讚。)

南容三複“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容一連三遍頌“大雅”之詩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

閔子侍側,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訚,謙恭。行行,剛健。侃,文雅。)

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仍舊貫,仍然維持房子原樣。)

子曰:由之瑟,奚為丘之門?

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

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