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子路(1 / 3)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

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Δ 實踐理性

孔子和釋迦、老子一樣都是提倡實踐理性的,反對理論化、條理化的空談,這是東方文化的一大特色。但是,這其中也是有區別的。

釋迦、老子主張的是“無為法”,無為法不是消極,不是真的“無為”,而是聚焦於曆史的整體的“有為”,而不看重某一個個體人的“有為”。關於這一點,我在我的《與南懷瑾商榷——〈金剛經〉到底說什麼?》一書中,對於釋迦的“無為法”,即他滅度一切眾生的無為法,作了詳盡的闡述,這裏不再重述,應當說釋迦是極其深刻的。關於老子的無為法,也應屬於實踐理性的範疇,也是更強調曆史自身的整體的發展變化,但和釋迦比還是有區別的,我的第三本書《老子我說》將詳盡闡述老子深刻的曆史主義觀念。這裏也不多說。

孔子與上述二人,並沒有太大的矛盾,隻有程度上的深淺,孔子更強調個體人自己的“明心”、“明明德”。在孔子看來,人在一切活動中皆可“明明德”、“明心”。孔子強調的是在“事”中“明心”,在“明心”中理“事”,特別強調視、聽、言、動中的“明明德”、“明心”,也即是合於“禮”。整個一部《論語》就是記錄了孔子及其弟子在具體行事中“明明德”的具體事件。總貫穿線仍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具體的“明明德”綱領則是“顏淵第十二”孔子與顏淵的第一段對話。

從《大學》看,再參照《論語》的記錄,我們可以看出孔子及其弟子,更看重的是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過程中的“明明德”。這也便是《大學》的全部內容。

孔子在這裏的三段語錄,事發在為政,落腳還在“明明德”。這三段語錄中最重要的句子是“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以及“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第一段實是“良知”的詳說。什麼人是賢才,當你自己的地位一旦確定(正名),你自然而然憑第一感覺便“知”誰是賢才,舍了你的“知”,也無所謂誰是賢才。如果真有被你遺漏了的賢才,也不用怕,是賢才早晚會有人舉薦出來的,不舉薦給你,也會舉薦給別人。

這是何其坦蕩蕩的胸懷,這是何其直接又無比深刻的“良知”觀!這本身就是“明心”的結果。不是親身親曆的人,而是死摳文字的教條主義者,無論如何也理解不出孔子這段極為平實的文字的深刻性和準確性,這比一些學究人物開列出一長串“做人準則”,不知高明多少。

一句話,一切尊重你自己的心靈的實踐,隻要你自己不欺騙你自己,你選擇的人肯定是對的,起碼在當時當事是對的。至於以後是否正確,那是以後的事。到明天,碰見了新的事件,還是要尊重自己心靈的當下實踐,錯了就直下承當,立即便改,絕不文過飾非。

這便是東方文化講究“用心”的精華所在,也是人們最難掌握的地方。這裏不排除今天人們在選才上所立的一切規矩:調查了解、考察實驗、酌情研究,這些過程多一點少一點,都不妨礙你選才,但核心是一個“絕不欺騙自己”、“錯了就改”。這和不慎重、拍拍腦袋就下決策不是一回事。

這個過程要永遠遵守下麵的名言:“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也莫過是不欺騙自己(無所苟)而已也!

就這樣說說看起來十分簡單,實際上是非常困難的,不是哪一個人隨隨便便就可以做到的。必須“先之勞之”、“無倦”。這又回到了前文孔子所說的“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這種“良知”是需要不斷實踐的,實踐到“無倦”的程度,每逢遇事決不苟且,忠於自己當下的判斷(行之以忠)。這樣久而久之,到了一定的時候,你的心中自有一片坦蕩蕩晴朗朗的天空。這時,你便可以去“為政”了。

到了具體的“為政”中,先確定名分地位,這也不能苟且,隻有這一切都明確了,“言”便順了。

其實這一段最好的概括還是《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先之勞之”、“無倦”,就是要認準生命的本來麵目,時刻尋找“真自我”,發現“真自我”,不被紛紜複雜的外相所動,凡外相皆是過眼煙雲。這樣便可達到“止、定、靜、安”,智慧自然出現,“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自然會實事求是。

人們是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具體過程中得到對“仁”、對“自我”、對“明德”的體認的,也同樣以這個“自我”,這個“仁”,這個“明德”去“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所以一切人一切行為皆是這樣的“修身為本”。無處無人不是在“日惕夕惕”地“修”著,舍此,另選修身之道便是邪道。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極君子必慎其獨也。”

“慎獨”不是自己一個人時絕不違犯什麼戒律、道德之類的玩意,而是不欺心。欺不欺心,隻有你自己知道。世上最糟糕的人,也就是孔子一再說的“小人”,總是在欺騙自己,還要東拉西扯出一大堆美好的詞欺騙別人,同時也騙自己。這種人就是不可救藥的人。

為政之人(“名”正了的人)必須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繈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Δ 孔子何嚐蔑視勞動人民?

前麵的解釋完了,你便不會對這幾段語錄產生誤解了。看了這幾段語錄,反而應該更尊敬孔子的實事求是精神,不會的就是不會,不懂的就是不懂。樊遲光問“學稼”,而不思在學稼中如何“明心”,把技術、知識看得比“明心”重,就是“小人”。在孔子看來,一切都不如“明明德”,都不如在“明明德”的過程中發現自我、認識自我、不欺騙自我。實際上就是不違背真實的客觀規律,就是實事求是。孔子此處提到的一切概念,“禮”、“義”、“信”、“達”、“正”,皆不是過去的學者們解釋的那樣,而是實事求是、堅持實事求是、敢於實事求是的別稱。

南先生對這幾段語錄的解釋比一般的學者高明得多,雖然他沒有脫出道德領域,南老認為孔子對樊遲所問的答複不是看不起莊稼人,而是希望人們不要去做那些空洞的學問,後文孔子對那些隻知誦三百首詩的人的批評,就足以說明這一點。在孔子眼中學種莊稼和一心隻想通背三百首詩是一樣的不正確,不是這樣的行為不好,而是不能在這些行為中“明明德”,便是錯誤的。

一切為了“明明德”,對自己的生命不明,對“知”、“心”、“明德”不明,是人類的根本誤區。不解決這個根本誤區,一切事都做不好,表麵做好了,反而可能陷入更大的誤區,以致最後毀滅人類。

這裏順帶補充一句,“名不正,言不順”,這一段是千古名句,但其中的準確含義,常被人解偏,其真實含義是,一個人永遠要為自己定好位,隻有定好了位,才會有準確的判斷。比如“惡惡臭,好好色”,隻能是人的正常感覺,如果一個人被貶謫到非常低下可悲的狀態,與惡臭同伍,也就是“久居茅廁不聞其臭”了。在這裏,“名”隻是個人的地位、名分,不是別人認可不認可的問題,而是自己要實事求是地認定,無緣無故的自卑自謙或自高自尊,皆是自欺。

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

子謂衛公子荊,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

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

曰:一言而喪邦,有諸?

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