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風格美與直覺性整體性
傳統修辭中,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擅長於對語體語言風格的整體把握,作整體性的美學觀照,概括出眾多的風格美來。這個特點明顯地也受了漢民族傳統思維模式中直覺性整體性特征的影響。
在漢語修辭學發展史中,對文體風格美的分類和定性,可直溯至魏晉時代。晉朝陸機的《文賦》中就已闡述得較具體了:“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淒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遊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到了齊梁時代,劉勰的《文心雕龍》“體性”篇中,文體風格美則概括為八種:一日典雅,二日遠奧,三日精約,四日顯附,五日繁縟,六日壯麗,七日新奇,八日輕靡。於現代修辭學有開山之功的陳望道先生在《修辭學發凡》中繼承發展了劉勰的體性分類法,分為四組八類:(1)組:簡約和繁豐;(2)組:剛健和柔婉;(3)組:平淡和絢爛;(4)組:謹嚴和疏放。八十年代王希傑先生的《漢語修辭學》中則把表現風格分為:(1)藻麗與平實;(2)明快與含蓄;(3)繁豐與簡潔六體三組。以上這些文體類別,都是從表現風格、整體表達效果上進行劃分的,歸結到一點,其實就是風格美的類別。傳統修辭對文體風格,或語體風格的審視,大都是從整體上、宏觀上進行直觀的經驗的把握和思考的,而缺乏對這些風格的微觀的、細致的邏輯論證和數理分析。這是因為對傳統漢語修辭的探索思考受傳統思維的整體性直觀性特征的左右而致,由此而形成了漢語修辭研究上的富有民族特色的學術傳統。
社會語言學家陳原先生在他的《社會語言學專題四講》一書中講到語言與社會文化的關係時說:“語言文字又有信息,又有美感,既訴諸人類的理智,又訴諸人類的感情和對美的感受、這是一個非常奇異的現象,這當然是人類社會所特有的現象。”[9]這種特有的奇異的現象在漢語修辭中表現得尤為突出。本文從社會文化心理、感知方式、思維特征幾個方麵初步探討了傳統文化與修辭美的內在聯係。在探索中我們發現,漢語修辭的奇異現象並不是一團難解之謎,傳統修辭並非是“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玄學。在科學昌明的今天,隻要我們善於運用科學主義、人文主義的種種有益的方法去深入考察,是一定能夠破譯傳統修辭的奇異現象的。
在對漢語修辭美進行文化思考時,我們又體會到,漢語修辭的審美文化一方麵以它強有力的民族根性世世代代頑強地延續下來;另一方麵,它又深受現代異族文化的衝擊和影響,染上了異於漢民族傳統的現代文化色彩。正如索緒爾在《普通語言學教程》裏所說的:“每個人類集體中都有兩種力量同時朝相反方向不斷起作用:一方麵是分立主義精神,‘鄉土根性’;另一方麵是造成人與人之間交往的‘交際’力量。‘鄉土根性’使一個狹小的語言共同體始終忠於它自己的傳統。……但是它們結果常為一種相反力量的效能所矯正。”[10]矯正演變的結果,常常是傳統與現代相容相依相存。漢語修辭學,最終將會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支點上建立起完整的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