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處世篇(1)(3 / 3)

阿鏡是堂伯的兒子,這幾年在浙江、上海等地打散工,可能也沒賺到什麼錢,曾幾次寫信給阿雄說要去深圳投奔他。而阿雄因為自己工作的流動性大且居無定所而婉拒了他。

“阿鏡要結婚了?恭喜您了。”阿雄說。他心裏直打鼓,他也20多了,早到了鄉下人該娶媳婦的時候了。女朋友他談過幾個,可後來因為頻繁地出廠進廠也就自然而然地分了手。

“你外麵有幾個女人?鄉下的女孩全往外麵跑了,聽說漂亮的都做了二奶、三陪,賺大錢呢!”堂伯說。

“我連女朋友也沒有。”阿雄說。“咦?”堂伯先是詫異,但馬上又露出那種風趣的笑容:“有什麼不好意思說呢,男人有錢有女人是有本事有能耐。你肯定有幾個。”

“沒有,一個也沒有,不然早帶回來了。”阿雄十分尷尬。“誰會相信!電視報紙上都報道了深圳男女比例失調,攤派也得給你攤上幾個。”

堂伯笑著挑起了尿桶,“你先回家吧,我去澆澆水再來你家。阿鏡結婚的錢你可一定要幫上一把。”

阿雄望著堂伯挑著尿桶遠去的背影,挪了挪自己肩上的那包舊衣服,突然覺得肩上很沉重。剛直不阿的站立

求人的滋味不好受——還未等你向人家張口,便自覺矮了一大截兒。在我兒時的記憶裏,祖輩、父輩是極少求人求上門去的。

那時,我們家一般莊戶人家常用的家什器具一應俱全,平時,隻見鄰居來我家借東借西的,卻極少見我家去求過誰。

因此,雖然家裏的生活有點清苦,但在莊裏還是頗有人緣的。我的祖父出來進去總愛說:“寧願多拉別人一把,也不願給別人添麻煩”之類的樸素至極的話。

其實,對於上輩人奉行的這種“八麵不求人”的家風,我頗不以為然,嘴裏不說心裏卻直嗔怪他們活得太小心翼翼,簡直空憨厚、窮耿直得要命……

莊戶人常說一句諺語:“三塊瓦也會絆倒人的”。後來,我們家倒真應了那句話,到了非求人過不去的田地了。

那年,我初中畢業後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市裏一所師範學校。說實話,對這個結果我是很不滿意的,我隻想一個心眼地上高中考大學。

可是當時的家境確實拮據,同時供我們兄妹幾個上學十分困難。因而,讓我跳出“農門”先尋求一個穩定的職業,便成了全家惟一的希望。就這樣,我含著滿心的委屈依了父母。

可是去師範學校報到也需要一筆費用,雖說數目不大,可家裏也很難拿得出來。最後惹得母親將家裏僅有的一隻山羊賣了,也還差那麼二三十塊。

隨著報到時日的臨近,我發覺父母愈發焦慮不安了。“去找人借一借吧。”還是母親先開口了。父親蹲在灶間沉吟良久,終於一拍大腿,衝出門去……

錢,終於湊齊了——是父親在人家大門外遛了幾個來回,才硬著頭皮向人家開的口。可就是因為這幾十元的債務,父親那陣子總是惶恐不安,臉上總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的淒苦。

就在那年秋天,借給父親錢的那家男主人不慎跌斷了腿,眼睜睜地看著一地的莊稼沒人收。

這時,父親二話沒說,丟下自家的責任田,去替他家把糧食收拾得幹幹淨淨,弄得那家的女人上門來千恩萬謝地賠了半天的笑臉。

從此,父親似乎平靜了許多、釋然了許多。我想,也許是他心裏的那杆秤平衡了許多——這是一種何等樸實而善良的報償嗬……

經過3年苦讀,我終於完成了學業。臨近分配時,好多來自農村的學生大多開始托門子、找熟人,希望能分配在市內,以便永久地遠離那片泥濘的鄉野。

也許是由於虛榮,我也動了心,並把自己的想法講給家人聽。母親聽後便躊躇開了——能辦事的親戚倒是有一個,那是母親的一位遠房表兄,在城裏當個什麼處長。

“他一直瞧不上咱這莊稼佬,他肯幫咱這窮親戚?”母親反複遲疑了幾回,可是見我悶悶不樂的愁苦樣兒,終於還是坐車去了城裏,並將自家打的大半袋子黃豆全都背了去……

記得等待畢業分配通知的那段日子,我離校特別晚……我是對那位“表舅”抱著希望的,然而,等到最後一批分配通知單下來,我傻了眼……

我仍被“遣”回了那塊生我養我的土地上任教。我揣著那張通知,背著沉重的行李擠下郊區汽車的時候,天空正飄著淅淅瀝瀝的秋雨。

走近村野,我一眼便望見了佇立在白菜地裏的母親。她還是那件舊藍布襖,渾身沾滿了泥,過早花白的頭發貼在額上,下巴還滴淌著雨水。

我頓時心底一酸,簡直要流下淚來。我無言,動手幫母親收拾起那蔥綠、濕重的白菜。此時,母親的淚水又默然淌下,融入那冰冷無聲的秋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