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我怎樣做?我要怎樣做你才能夠信任我的愛?我要怎樣做你才能夠不再擔憂懼怕、不再胡思亂想?”皇帝柔聲相詢,深情脈脈,並無半點不耐與怨責。
鄭妃平靜道來,語聲輕緩而細微:“三郎的生母李太後乃是先帝的貴妃,而陳太後才是先帝皇後,但二位娘娘同尊為皇太後,並無大異。李太後百年之後,亦將諡為皇後,入葬帝陵與先帝同穴……”
“你是說……”皇帝沉吟,“你要朕……”
“三郎——”見皇帝許久不答,鄭妃按捺不住,輕喚。
“媛,”皇帝忽探手抓住了愛妃的手,懇切道,“我不是答應過你了?我早就答應你了,朕會冊立我們的兒子為太子,我一定會讓你能夠名正言順入葬皇陵。——不論生死,我都要與你一起,永不相離。隻要再等個一二年就好——”
“不!”猛地爆發出一句淒厲的哀號,鄭妃驟然甩開了皇帝的手,連連倒退,“不……又是答應……又是無憑無據的答應!你信誓旦旦許下的諾言要到幾時方能實現?你不過是哄我罷了!你嘴裏說得好聽,心裏,又何嚐把我、把我們母子倆當一回事!你教我如何相信你的答應……左不過,是鶯鶯一般的下場罷了……真到了那時,你還可理直氣壯地說是旁人逼的你,說一切非你本意,說我不體諒你……總歸是我無理……我無理!我要你這勞什子承諾做什麼……”一言至此,已是泣不成聲。
“媛,我——”皇帝待要分辯,卻終究無力為自己開脫;眼見愛妃掩麵嚶嚶而泣,雙肩不住聳動,紛亂的思緒亦隨之起伏,隻心亂如麻。
“媛!”如海深情,怎能輕易按捺?皇帝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心愛的女子緊緊擁入懷中。
懷中的一襲香軟顫抖著抽泣不已,最後的片刻猶豫,皇帝抿了抿雙唇,靜靜地道:
“那,我手書為憑。朕親書手諭與你,以為憑證。”
“皇上,取來了。”自宮人手中接過錦匣,鄭妃將之捧至了幾案邊,輕輕地擱下,揮手令周遭宮人退去。
鄭妃懇切地望向皇帝,似征詢、似傳情,竟因著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而淚光迷離。
“打開罷。”皇帝輕聲吩咐——輕得,掩不住心跳。
鄭妃匆忙垂下眼去,顫抖著手去扳那緊閉的搭扣。
雙手是那樣地無力,幾次,都打不開。
錦匣終於開啟,顯出那一抹期望中的、耀眼的明黃。
——那是權力,是至高無上的皇權,那是畢生之願、畢生心血。
隻是一刹。
流轉出清光萬千的眼眸忽地失去了神采,因激動喜悅而顫栗的雙手僵定在匣蓋上,初初綻開的笑顏凝固作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猙獰。
一滴淚,隻是一滴,嗒的一聲,砸在錦匣之中明黃之中,轉瞬洇了開去。
鄭妃緊閉了雙眸,沒有勇氣再瞧上一眼。
——那明黃……那明黃竟已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縱然千算萬算,又如何能防備得到衣魚(蠹蟲)呢?又如何能料想得到,一紙聖諭、今生之望,竟就這般不經意地在小小衣魚的咬噬下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鄭妃猛地又睜開了眼,忙亂地伸手向那糾結牽連的殘片,一片片托在手中慌亂地匆匆掃視著、搜尋著——
或許還會留下什麼,一定還會留下些什麼!隻要還有一線的希望,就一定要拚死掙紮到最後一刻。
沒有!什麼都沒有!
零碎的字句拚湊不出依稀的原意,而常洵二字,遍尋不見,遍尋不見!
可笑啊……可笑啊!原來希望早已葬於衣魚腹中!早已,不為人知地,灰飛煙滅。
十指一鬆,殘破的夢幻紛揚灑落,形狀詭異地鋪了周身滿地。不容置疑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鄭妃隻覺眼前一黑,幾要昏厥過去。強自支撐著意念,終是抵不住雙膝一軟,無力地跪伏了下去,委頓癱坐於皇帝腳邊。
而淚眼,竟在不知不覺間幹涸,縱此時心痛如割,卻再也淌不出一滴淚來。
皇帝也不去攙扶,隻瞧著那掏空了的錦匣,一時竟定定地看得癡了。
驀地一聲長歎,在冷寂的宮室中漾了開去,分外清晰森冷。
皇帝長長歎出口氣來——
“這是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