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至此處,心間泣血,幾度啟口欲出言相止,雙唇翕合顫動,卻終究凝噎難語,任憑愛妃一字一句鑽心剜骨。
“今日我再怎樣風光,往後,到底什麼也不是……而恭妃,就算她原先不過是個卑賤的奴婢,就算皇上不待見她,她到底是太子的生母!旁的又算得什麼?這才是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太子的母親……往後,便是皇帝的母親,便是皇太後。也算是大明朝的皇後,也算是皇上名正言順的妻啊!……恭妃……恭妃她,到底比我有福澤……”
皇帝心如刀絞,終究耐不住心潮澎湃,一把扳過鄭妃的肩,注視著心愛的女子茫然散漫的雙眸,顫聲道:“難道我傾盡一生真心真愛,卻不足以抵得上麼?我為你傾注了所有,你卻以為比不上恭妃麼我?我怎樣地愛你啊!今生今世,給那女人的,便隻是那一夜。……隻是那一夜,再沒有旁的,卻帶出這樣多、這樣多教我無可奈何的事來……我連她的名字都不曉得,還是冊封為妃時才知道的她姓王。若不是為著太子的事,我又如何會記得還有這麼一個女人。……恭妃的福分如何能與你相較?……難道,你隻求來日皇太後的名位,而不稀罕我全部的愛麼?”
皇帝聲色俱是誠摯懇切,句句傷心入骨,卻無半分怨責之意。
鄭妃猶是茫然若不聞,悵然移開了臉去,淡淡開口,說的卻是不相幹的話:“他們都說我是迷惑皇上的妖女吧?”
“嗯?”皇帝動情太甚,一是竟回不過神來。
“那些大臣們,都說我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吧?”鄭妃仍是淡然,仿佛辱及的並不是自己。
“媛……”皇帝愣了一愣,待要出言開解,卻終不知該如何抹殺這冰冷的事實。心念一轉,眉目一斂,顯出無奈神情:“媛,你何苦信這胡言亂語,同那些不開竅的老頑固計較?那些個自詡忠良的,不過是瞧不得我真心愛重一個女子,存了心要誹謗的。當著人麵兒他們不敢明說,私下裏,也該說朕是昏君的。……為著冊皇貴妃的事,為著立太子的事,朕發落了多少大臣。那樁樁件件,還不夠那些好嚼舌頭的背後說道?都是些朕自家的事,卻偏生要他們來說三道四、指手畫腳!朕不過打殺些狂妄不敬又自詡忠直的逆臣,那些食古不化的腐儒想來早要說朕是昏君的。隻由他們去說罷……”
鄭妃聽了這些言語,不由回過臉來,卻不瞧向皇帝麵上,隻垂著頭,低低嗟歎,黯然道:“都是我,汙了皇上的聖名。”
此語一入耳中來,徑直便向心口紮去。皇帝猶未回過味來,隻覺胸口驟地一痛,繼而酸楚難言;不由緊緊地攬住了懷中的人兒,半晌,方輕輕地道:“哪裏是因了你。不比你作楊妃,總也要那我去比作明皇的。”忽而又住了少頃,隨即冷了臉色,恨恨道:“就算是昏君,也都是教他們逼的!”
“都是教他們逼的……教他們逼的……”
寥寥一語,驀地襲上心頭,一時間卻如平地驚雷炸響。耳中轟鳴不絕,鄭妃無意識地喃喃重複,苦澀莫名。倉皇間似有千言萬語欲要相訴,卻終難道出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