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妃亦是定定不語,良久,才緩緩地伸了手去,攬下了那雙僵冷在臉畔的手,輕柔地環在了自己的腰上。

最後戀戀地瞧了幾眼,似是頃刻間便要與眼前的人兒生離死別,鄭妃終是不聲不響地蜷緊了身子,縮進了皇帝的懷中,將臉偎在了皇帝的胸口。

肌膚之所觸,是明黃衣袍上金線所繡龍紋細密的針腳;耳畔,是清晰異常的沉沉心跳。鬢發散亂了些許,蓬蓬地遮蓋著側臉,掩去了神色容顏。鄭妃口中含糊地喃喃:“三郎……你抱著我,報緊我……一年年夢一樣過,我真怕哪一天忽就再也不能這樣依在你懷裏……我拚盡了全力想留下些什麼,想留下些真真切切的、實實在在的,可我到底是握不住……再美,也隻是一時的夢。明知道夢醒了什麼都沒有,總有一天也還是不得不睜開眼來……我隻有你了。我好怕你遺我孤身一人……我能比你先去就好了……除去我,你到底還有那許多旁的女人,還有那許多兒女。可我,往後我便什麼也沒有了……我怕死,卻又怕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你要帶我一起走……你不能留下我一個人……不能……”

鄭妃夢囈般斷斷續續地輕聲喃呢,也不知皇帝是否聽得真切。

語聲漸漸低迷,直至於了無聲息。鄭妃似乎是累極了,就這般迷迷糊糊地瑟縮在皇帝懷裏睡了去,將臉埋在了皇帝的臂彎中,隱約可聞漸趨平緩的呼吸。

良久,皇帝才緊了緊雙臂,疲倦地垂下了頭,把下頷抵在了鄭妃的頂心上,緩緩闔了眼。

燭,整整燃了一夜,垂掛下珊瑚樹般的紅淚叢叢。最後一滴淚,無聲淌下,懸於珊瑚叢的末梢,盈盈欲墜而不墜,終究凝為冷硬。

恍如沒有熱氣的、凝固的血。

也不知是否有風過,一星微弱的火光掙紮著跳了一跳,不情願地化作一縷青煙滅去。嫋嫋的一線青煙立時散了,不留半點存在過的痕跡。

許是燭火跳了一跳的聲響,鄭妃忽就驚醒了過來,朦朧著眼,吃力地抬起了頭來。惺忪地瞧去,窗間竟已隱約透過幾許晦暗的天光。

頜下忽地一空,猛地就是一耷拉,皇帝便也轉醒,勉力抬起了眼。

“天要明了。”鄭妃極輕地道,嗓音有些許幹澀的啞。皇帝猶未醒過神來,隻不接口。

鄭妃伸了手搭在皇帝肩上一按,撐起了身子,隻道:“又是一天了。”卻也辨不出是不經意的感慨抑或是存了心的惆悵。

又是一天了。

一天又一天,日出日落,原也並沒有什麼分別。

不過是有盼頭與沒盼頭地過下去。期望與無望。

鄭妃微仰了頭,清而淺地笑了一笑,一如當日十五六的青春年歲。

“三郎,我為你更衣梳洗,侍候你上早朝去罷。”鄭妃溫軟道。

半晌寂然,女子仰起的麵上柔婉的笑意都已僵冷,皇帝方才艱澀地牽了牽嘴角,淡淡地道:“你忘了,朕多少年不上早朝了。”

鄭妃緩緩地垂下了頭去,忽而,又是清淺如昔的一笑,無雨也無晴:

“我總想著,還能是當初……”

初稿

2008.7.27

修訂

2009.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