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薑目瞪口呆:“您……我以為您是站在衛世子的立場。”
“我的立場?”上光慢慢地走著,“老實說,我不清楚我現在的立場,可我無論如何不能目睹她遭受折磨。……好啦,我還有事務處理。”
他快步離去,留丹薑原地木然站立。
一直藏在柱子後注視這一切的倉衡鹿裝作偶然經過,走到她麵前。
“公主?”他“驚訝”地問候,“這幾天的風開始轉涼,您在風口裏站著做什麼?小心惹了寒氣。”
丹薑醒過來,瞧著他無限惆悵地道:“衡鹿,是你呀。……你能出個主意麼?”
倉衡鹿心下明白,口裏酸苦,依舊扮成糊塗模樣:“公主讓小臣出哪裏的主意?”
“剛剛,晉世子許諾贈我厚禮以慶賀我的婚事。”她枯澀地說著,“我感激他的好意,想在那之前送他禮物,賀他的婚事。你看,他是來求征討大旗的,母親卻從中作梗。你幫我設個法子成全他,當作是成全我吧。”
倉衡鹿習慣地咬起嘴唇,這是他動腦子時的標誌動作。
俄頃,他一拍掌道:“公主好奇怪,放著現成的人不求,反來求小臣。最近國君夫人忙著精心籌備公主的嫁妝,前幾日您陪她散步時,她答應過凡是齊國有的寶物隨便您選,那大旗,難道不包括在內?”
丹薑恍然開解,興奮不已:“妙極妙極!”
她情不自禁地握了一下倉衡鹿的手,忙不迭地往母親宮中一路小跑,將平素的儀態丟個精光。
到她去遠,倉衡鹿方自嘲地笑笑,左右張望。
四周無人。
他盯著自己承蒙她那一握的手,一點一點地,將它偎貼在胸前。
“你有這樣的一麵。”他淒涼而甜蜜地想,“你究竟仍是個做著夢的女孩兒,傻得可愛。”
“你要征討大旗?”辛夫人悠閑地放下盛著蜜汁的金盞,“孩子,那旗乃武王賜予你祖上太公的國之至寶,斷乎不得作為嫁妝的。選個其它的東西好了。”
丹薑固執道:“女兒就要它當嫁妝,母親不給,便是食言!”
辛夫人樂了:“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不和我撒嬌撒癡,喬怪任性,今天為的何故,非要為難我?”
“母親!”丹薑跪地,“坦白告訴母親,我不圖那大旗,我期盼的,是母親允準出借它予表兄。”
辛夫人哼了一聲:“我料到你要做說客。你心目中,果真是視他作兄長?”
丹薑無語。
“不,你不是,你是喜歡他。”辛夫人點破,“也許在你頭一次見他時就喜歡了。”
丹薑了解頂嘴是起不了作用的,何況母親觀察出的是事實。她索性半個字不吐。
辛夫人攬了女兒的肩:“我的心肝,世上最能看透你的,是我。……沒關係,你喜歡他,無可厚非。畢竟他不愧光君的稱謂,生得完美相貌,又兼赫赫戰功,還有個持身清正、癡情重義的好名聲,真是難得的人物。可他配不上你。”
不等丹薑發出驚呼,辛夫人補充:“對你來說,他有兩個大缺陷,決定了他不配成為你的丈夫。其中之一,你日後自會知曉;第二個嘛,他永遠都不會使你幸福。你不要掉淚呀,母親不許你哭!……唉,你聽我說,這不單是針對你,隻要他在尊位,他的妻子就注定沒好下場,不管那是誰。你懂不懂?你搖頭,哎呀,我的笨孩子,你看分明了,他到底是何等樣人?沒錯,他很有城府,可惜,他少了狠辣;他很英勇,可惜,他多了慈悲。我教導過你,國君是什麼?是主宰,是掌控生殺的人!多少人在羨慕這個位置?而他得對付多少覬覦君位的奸邪?少了狠辣,多了慈悲,他與任人宰割的牛羊無異。……按他的本事,光明正大的較量基本上輸不了,但暗地裏的爭鬥,他絕對輸。”
她這一通分析,丹薑目瞪口呆。
“他自作聰明地瞞著我來齊國的真實目的,可笑啊,不正是衝著那扣在衛國的司寇公主嘛,這對我算秘密?未免輕視我。女兒,你好好琢磨,他若是能成就大業,何苦執意於區區的司寇公主?他的世子位眼下是相當危險了,不四處求配強國,倒撿了個小國的公主,將來妻族的親黨能給他有力支持?他還把那公主愛得人盡皆知,想必迎娶去了會專寵的,以後哪國要送貴女填充他的後宮,白受委屈?勢力薄弱,又不思利用聯姻豐滿羽翼,悲慘的結局是可測的了。”辛夫人認定是灌女兒猛藥,徹底治愈她病根的大好時機,於是不遺餘力地打擊上光。
她投下的這些石頭,在丹薑的心湖上濺起不小的浪花。
是產生反作用的浪花。
丹薑眼睜睜看著上光在母親的伶俐口舌下千瘡百孔,十分憐憫起他來。母親的犀利指責,更襯托了上光確實溫和善良,富有主見,值得去傾慕,去讚賞。
她厭煩母親的言辭。
狠辣是珍貴的品質嗎?慈悲成了疾病?將宮廷攪得血雨腥風才是能力的體現?……不可思議。
一麵嚷嚷著他的妻子得到專寵會讓丈夫得不到更多妻子擴展勢力是不幸,一麵無視自己正是那種帶給丈夫“不幸”的妻子,丹薑捉摸不了母親行為的含義。幾乎在她呀呀學語的一刻起,母親便強製她附帶學習各種各樣“高貴公主”該學的技藝和知識;她長成少女時,母親又開始言傳身教她駕禦異性的方法和排擠同性的手段。她完全是照母親的意誌□□出的傀儡。
上光不同。
他可以暫且拋了富貴,周遊到天的西邊;他可以輕視世俗,與戎人結成兄弟;他可以忽略流言,專注地愛他愛的女子……他不操縱別人,亦不被別人操縱,他很自由。他在沉靜的外表下堅持著他的信念,他的理想……他是最配得上她的人,是最配得上愛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