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惱了光薦,文天祥也不說走,隻帶著二人在靈隱寺中又閑逛了幾圈,直說正殿前的鬆樹長得好,古意盎然,有曆久彌新之思,秀夫在旁也多有附和之詞。
天祥看著光薦的臉色如那天邊日頭一樣,越發漸沉,心中暗笑,這才起腳往山門行去。光薦立即仿若得了一可心事般,趕緊訕笑著跟在後麵,隻想著長堤上的小娘子們不要走得太急了。
三人出了山門,日頭還好,光薦已經等不及,直說要喚轎子,趕著去長堤賞柳。天祥瞪他一眼,還未有下文,寺門前卻突然喧嘩了起來。二人回過頭去,那邊廂的陸秀夫卻不知看見了什麼正看得出神。
光薦心中隻是叫苦,眼睜睜地看著天祥往秀夫那側去,沒得隻好跟上。
聽秀夫講了幾句,才覺著這事不一般。
“那人我在方丈園中見過。”天祥沉吟,似有所思。秀夫聞言不覺側目。
靈隱寺前本是臨湖一塊大空地,平日裏多是小販營生,間或雇轎拉車的,節時會有集市廟會什麼的,並不冷清,但也不覺出格的擁擠。
今日本有廟會,來的人卻少。現下早過了晌午最熱鬧的時間,一些腳徒遠的商販都有收攤的意思了,不曾想卻鬧了件大事出來。
文天祥口中所說之人,正是真金。他適才與方丈不過閑聊幾句,覺出方丈多是敷衍之詞,並無太多深談佛學之意,也不便強人所難,托辭告退就與隨從出了寺來。
那隨從卻是使節的打扮,錦衣華服,甚有氣概。二人在路邊正要雇轎,不曾防旁邊忽衝出一人,口中直叫著“韃子納命來”,衝了真金去,不管不顧地,手中拿了小刀就要往對方身上紮。
隻是那使節模樣的人,身手端是了得,一個箭步擋在真金身前,就掐了那人的手,單手一掀,就把那人撂倒在地,卻又隻卸了他的刀,並沒有繼續收拾的意思,倒似根本不把這人放在眼裏。
來人約摸雙十的年紀,穿得也還幹淨齊整,這會兒子隻半撐了身子,想是摔得不清,坐在地上破口大罵蒙古韃子畜牲之類的話。
旁邊看熱鬧的倒是多,卻都畏懼那蒙古人的身手,隻不遠不近地看著。
突然有人朗聲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位小哥何必遺他人口舌,笑我大宋威儀。”
眾人尋聲望去,隻見一官家小姐模樣的女子,帶了帷帽立在自家轎旁,看似閑暇之態,卻甚有芝蘭之姿。光薦隔了這幾丈遠的距離,卻是看得真切,扭頭就對秀夫嘀咕道,“這女子看著倒是好,偏生了這麼張利嘴,如何討喜。”秀夫心中正暗自思忖,並不睬他。再看天祥也是凝神模樣,光薦自覺無趣。
那行刺之人,聞言微微一愣,思索半刻,方怒道:“小姐好命,生在臨安城裏,成日裏歌舞升平,哪裏有過我們邊關之人家破人亡的日子!”又向眾人喊道,“這些韃子殺我們宋人父母子女的時候,幾時可憐過我們!如今何必和這些畜牲講道義!”
人群中漸漸有些擠攘,見這陣仗,那蒙古使節也不覺皺眉。
平地裏不知誰這時突然喊了句“衙差來了”,人群中更見混亂,有想走的,有渾水摸魚的,倒是那兩個蒙古人,不知何時擠到了那官家小姐的轎子旁,那小姐的丫環更加嚇得進退不是,倒是那小姐鎮定,隻站穩了,並不隨人東西。
真金匆忙施了一禮,輕聲開口:“多謝小姐仗義直言。”
那小姐卻微微側身,避讓了這一禮,冷言道,“公子過謙了。”
真金臉色微變,更覺出此間非可久留之地,隻默默再施一禮,便與夥伴疾步離去。丫環隻看得瞠目結舌,那小姐卻隻平視前方,並沒有多看一眼。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還真有衙差趕到,那片刻前還推推攘攘的人流,頓作鳥獸散去,靈隱寺前一時冷清。
那官家小姐模樣的女子,也已抽身上轎離去。
光薦在山門前直跺腳,隻想著經此一鬧,什麼人家的女兒得了這消息估計都是要回家了,那長堤上還有什麼可看。
那邊廂秀夫突然輕笑出聲,“文少可有所悟。”
天祥微歎,“那人身份恐不簡單。”
秀夫笑意轉深:“今天這出戲可不是一樣不簡單。”
光薦聽了隻覺著雲山霧海一般,又不好意思開口問,恐被秀夫譏笑,見那二人哪還有去長堤的意思,隻得恨恨地跟在後麵,一起離去了。
話說那官家小姐,正是真金在靈隱寺中所遇之人,複姓歐陽,單名沅,父親官拜二品侍郎,母親早喪。那歐陽老爺經年政績平平,倒是個長情之人,隻守著這個獨女,並未再娶。官宦家眷之中,流傳這歐陽小姐甚得父親溺愛多有恃才傲物之事。那小姐性格倒也奇妙,什麼流言到了她那裏,她都笑得出,笑過後隻做不理,外間更加傳她清高孤僻,她聽了不嗔不怒反添自得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