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鐵蹄越過了長城,
中原大地依然歌舞升平,
‘親善睦鄰’嗬卑汙的投降,
忘掉了國家更忘掉了我們?
張秉貴從愛國學生們的街頭宣傳中記住了這支廣泛傳唱的歌。雖然在“莫談國事”的店鋪裏他決不敢唱出聲來,但歌詞所反映的現實,確實同他的心頭悲憤產生著強烈的共鳴。
這是“一二·九”運動後產生於北平的《五月的鮮花》中的一段,是閻述詩先生一九三五年流亡北平後根據光未然的詩譜成的。這支歌感人肺腑,流傳全國,激發了人民的愛國熱情。當時張秉貴雖然不知道歌的來曆,但他十分清楚麵對的現實:隔壁的光陸影院上映著美國好萊塢的香豔片,盛況不減;東單頭條的白宮舞場舉辦著包括裸體舞、滑稽舞等下流活動的特別舞會,花樣翻新;東單牌樓一帶,酒樓客滿,夜市人稠,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畸形的繁華同國家危亡、生民塗炭的禍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七月七日,盧溝橋的槍聲打破了北平的安寧,也驚醒了醉生夢死的人們。德昌厚的顧客在店堂裏紛紛談論時局,掌櫃一反常態細心傾聽,不再勸阻。張秉貴看到隔壁光陸電影院樓頂架上了機槍,路上築起了街壘,荷槍實彈和身背大砍刀的兵士日夜在街頭巡邏。聽說商會在湊款勞軍。人們盼望著勝利的消息。
八月八日,古城突然呈現出異樣的死寂,聽說守軍奉命撤出了。
這天中午,車聲隆隆,馬蹄踏踏,一支日本侵略軍從北往南經過德昌厚門前開往東單廣場。坦克車的履帶在路麵上壓下罪惡的轍印,步兵的鐵釘皮靴和馬隊的鐵蹄在路麵上磕出仇恨的火花,簡直是踐踏在中國人民的心上?
街上沒有戒嚴,商店也沒有關門。人們眼裏閃動著怒火和淚光,連吃午飯都忘記了。全城頓時失去活力,凝然不動。
北平淪陷了。
幾天來,德昌厚生意清淡,天擦黑就關起門板。掌櫃關照:格外小心門戶。日本侵略軍在全城耀武揚威,街上已貼出用昭和年號發布的布告和聲明,充滿謊言和恫嚇?“平市地方維持會”_出現了,漢奸粉墨登場,“卑汙的投降”已擺在眼前。張秉貴聽著這些痛心的消息,默記著《五月的鮮花》的歌詞,百感交集。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更大的苦難。
於子壽和王雨田自然密切關心著德昌厚的前途。經過短暫的困惑和觀望,他們重又看到了發財的機運。
東單一帶仍然是個銷金窟。以新開路的日本舞廳為中心,迅速開設了許多家日本料理店、咖啡館、酒吧間,開設了公開或變相的妓院,還開設了賣毒品的“白麵房子”和供小押的“質屋”。既有日本浪人出入,也有漢奸流氓混雜,鬧得烏煙瘴氣。德昌厚迎合這路顧客,一方麵增添了日本清酒、太陽啤酒、栗羊羹、巧克力、肉食罐頭等新品種,另方麵著意經營品類繁多的瓜子、花生等炒貨,並且請來把式,經營水果。
德昌厚處於再一次改變經營當中,張秉貴學買賣的內容也在不斷變化和豐富。除了精於經營煤油汽油之外,他曾利用各種機會學會了小百貨的商品知識和業務技術;增添上糕點糖果、幹鮮果品以來,他又精心觀察、虛心請教,不久就像個內行了。掌櫃的很賞識他,說他放到哪兒都靈。
絨線鋪賣汽油已很勉強,食品與汽油煤油一起賣,畢竟無法協調,二者不可得兼,於子壽隻好“舍魚而取熊掌”,何況日本侵略者統治了汽油,隻賣煤油,贏利更少,所以德昌厚決定不再賣油,把庫房打開,購置了當時在北平屬於稀罕玩意兒的冰棍機和製作冰激淩的設備,並且劃出部分店堂,添設桌椅供應冷熱飲料。至此,德昌厚徹底改成了適應時尚的食品店,張秉貴也開始了新的生涯。
添上冰棍機以後,德昌厚聘請了製作冷食的師傅,於子壽派本屋徒弟張秉貴去打下手。張秉貴用心學習,較快地掌握了製作冰棍和冰激淩的技術,還學會了製作刨冰的技術。夏天,賣小豆刨冰,煮小豆和熬各種果味糖汁是最苦的差事,張秉貴又被派進了廚房,煙熏火烤,熱氣蒸騰,光著膀子,紮條圍裙,依然汗流浹背。天氣越熱,生意越好,一鍋接一鍋,在爐邊一站就是幾小時。
在廚房固然又髒又累,但離開櫃台倒可以暫時緩解悲憤和壓抑的心情。可是沒過多久,德昌厚的冷食部增加到十三張桌,張秉貴又被調回店堂帶著兩個徒弟看桌子。
看桌並不容易。招待十六方,眼睛都得會說話。稍有不周,就難免挨打受罵,尤其是那些敵偽軍警漢奸特務最難辦,既得加倍小心,還得收回錢來,否則掌櫃的不答應,甚至要扣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