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夜涼如水。

利貞宮主僅著了純白中衣,坐於窗前的錦凳之上。桌上放著侍女剛剛送來的已經修好的琴。指尖輕觸琴弦。螓首低垂,發絲輕落。如水月光撒入,如詩亦如畫。

“姐姐。”雅凝推門而入。

利貞宮主微微蹙眉。許是這段日子過得太過安靜平穩。屬於調皮孩子的那些壞毛病漸漸恢複到雅凝的身上。尚未就擅自闖入,而且還是她這個宮主的房間。看來得給她講講規矩了。免得以後在群臣麵前失了體麵。

隻是,利貞宮主尚未開口,雅凝便先叫嚷起來,“你還在病中,怎麼可以開窗?人呢?那些侍女都跑到哪裏去了?”邊說邊疾步走至窗前。

利貞宮主伸手攔了她:“是我讓她們開的。屋裏實在太悶,我開窗透透氣,病或許就會好的快些。”淡淡的眼神,悠然的神色,稍稍帶了一點病態的柔弱之美。美人傾城,氣勢傾國。

雅凝無言,隻得在她身邊坐下,攬了利貞宮主的手臂。身體挨近她,似乎想渡自己的一點溫暖與她。屋內燃著禦用的香,鼻間卻隻聞得淺淡的梨花香氣。

雅凝在梨花香氣中沉默良久,腦子漸漸恢複清明。抬起頭來看著利貞宮主,鄭重其事道:“姐姐,我今天見到了那個西陵的使臣葉陽。他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的人。”

利貞宮主靜靜看著她。雅凝繼續道:“姐姐,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那樣的男子,就像從來沒有見過姐姐這樣的美人。”利貞宮主低垂了眼睛,屬於他的男子,應該是站在梨花林之中的。

“小雅莫不是瞧上了他?明日待我見了,倘若真是好,我倒是可以做主,成就你們一件美事。”利貞宮主說出此話,仿佛世間一切之事便是由她而定,絲毫沒有想到,相較西陵王朝而言,安貞不過是一個彈丸小國。

“不是的,姐姐,隻有你才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利貞宮主但笑不語,玉指輕撥,叮叮咚咚。是那日她於利貞台上所奏的曲子。歡快的音符,幽怨的琴音。

雅凝想要再說,但又住口。等明日吧。等明日見了那個西陵使臣,姐姐便知我所言不假。

延佑閣。

侍從已經退下,月亮悄悄爬至樹梢,透過窗子暈染床頭之人。

葉陽斜靠床頭,手中把玩一隻通透的玉簫。有紅色流蘇從一端垂下,溫柔而又多情。這是茜鏡宮主送他的禮物。

那時他剛剛十六歲,她十四歲。她悄悄拉他在角落裏,臉頰透著紅,從袖口掏出這支玉簫:“我前幾天偷偷翻了一些雜書,發現那些穿白衣的人配上一管玉簫最是瀟灑,就特意命人製了一管。簫上的流蘇是我親自做的。你要好好保存。不可丟棄。”最後又對他說了一句,“如果有一天在你身邊看不到這管玉簫,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十幾歲的年紀,已是情竇初開。他懂,她也懂。

隻是而今,玉簫仍在,美人難尋。誓言猶在,已無兌換誓言之人。

“茜兒。”似乎是已經遺忘很久的名字。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其吐出。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那個名字一直埋藏在心底。他從來都不敢忘記,也從來不會忘記,但是又不能時刻記起。一旦記起,葉陽便不再是西陵王朝的葉陽,而僅僅是茜兒的葉陽。

西陵皇帝與丞相都有讓他再娶之意。可是,除了茜兒,再也沒有一個女子可以入得了他的眼。再也沒有一個女子值得他拚盡一生守護一個國家,隻為讓她一直都是西陵最尊貴最幸福的女子。

拚盡一生,隻為守護一個女子的笑顏。

玉簫觸上嘴唇。氣息未吐。空中已有樂音。大概又是虛幻,隻是······

樂音雖是飄渺,卻是由窗外漸漸飄至。音調雖然熟悉,也有哀傷的意味,卻總感覺似是而非。

《梨花落》。

葉陽飛身下床,外衫未套,便已破窗而出。握簫的手忍不住發抖,骨節分明之處也已漸漸泛白。滿腦子都是個在心底百轉千回、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音調。

梨花落。梨花落。梨花落······

循著樂音奔至一堵高牆之前,葉陽暗自思量:都城之中如此高牆,怕是安貞位高權重之人。但是······

腳尖稍稍用力,躍至牆內。入眼的是一汪水塘,空中明月倒映水中。水邊有亭。紅木飛簷,絲幔低垂。有一銀灰衣裝的人正在撫琴。《梨花落》的樂音正是由此傳出。不過,看那背影,卻分明是一個年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