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十二首菊花詩是有順序的。寶釵說:“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餘,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如解語,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寶玉選作了第二、三首。《訪菊》這首用的是“十一尤”韻。“訪菊”這首詩是賈寶玉平時愜意生活的真實寫照。平時,寶玉大多數時間都是無拘無束地同眾姊妹在大觀園內盡情玩樂,這在“訪菊”這首詩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寶玉(怡紅公子)
種菊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酌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徑絕塵埃。
移來,是指把菊苗移來,突出了“種菊”的“種”;不期,是“未曾料想到”的意思;秋色,指菊,這裏用秋色來代指菊花開放的季節;酹,灑酒於地表示祭奠的意思,在這裏的意思是對著菊花舉杯飲酒的意思,與吟詩一樣,都表示興致高;寒香,還是在寫“菊”;泉溉泥封,指用水澆灌,用土封培,是種菊的技術,這裏仍然凸顯了“種菊”的“種”;好和,須和;井徑,指田間的小路,泛指偏僻小徑,“好知井徑絕塵埃”這句的意思是說讓菊花跟它所在的小路一起都與塵世的喧鬧隔絕。
能寫出這樣的詩作,寶玉也不愧為賈府公子。這首詩用的是“十灰”韻。我們應該記得,在第五回之中,警幻仙子在說寶玉的時候說:“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也就是說寶玉可為閨閣中女兒的良友,和那些“玩弄女性的紈絝子弟”是有所區別的。寶玉之所以不是一般的玩弄女性的紈絝子弟,正是因為他尊重女性、關心女性、保護女性,無論是千金小姐還是小家碧玉,也不論是奴婢還是戲子,他都把她們當做和自己一樣的人來平等對待。在這首詩之中,如果我們把女子比作菊花的話,那麼寶玉吟誦的種菊、灌菊、護菊,就正好表達了寶玉愛護女性、尊敬女性的高尚情操。
湘雲(枕霞舊友)
對菊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科頭,古時候人們把不戴帽子稱為“科頭”,這首詩中的“科頭”是指不拘禮法的樣子,與下句中的“傲世”相關合,這個用法取意於唐代詩人王維《與盧員外象過崔處士興宗林亭》詩:“科頭箕踞(抱膝而坐)長鬆下,白眼看他世上人。”傲世,是描寫菊的風格,菊花不畏風霜,冒寒開放,有“傲霜枝”之稱,有“傲世”之態;知音,是指知己朋友;荏苒意思是時間過得很快。
這首詩用的是“十二侵”韻。湘雲從小就喜愛男裝,甚至有一次賈母竟把她誤認成寶玉。第六十三回書中寫道:“湘雲素習憨戲異常,她也最喜武扮的,自己每每束蠻帶,穿折袖。”在本詩中,湘雲以一個男性抒情主人公出現,正表現了她豪爽不羈的瀟灑風度。“科頭”是指不戴帽子的男子,隻能是男人的形象;古代女孩子沒有帽子,無所謂“科頭”。但是,天生“英豪闊大寬宏量”的湘雲偏偏把自己比作男子,以遣興取樂。這裏凸顯了史湘雲獨特的性格特征。
湘雲(枕霞舊友)
供菊
彈琴酌酒喜堪儔,幾案婷婷點綴幽。
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彈琴酌酒喜堪儔,幾案婷婷點綴幽”二句:喜堪儔,意思是說,高興菊花能作伴;“幾案婷婷點綴幽”,即“婷婷點綴幾案幽”;婷婷,指菊枝樣子好看;幽,說因菊而環境顯得幽雅。
“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二句:三徑露,指菊,修辭說法,取意於陶潛《歸去來辭》“三徑就荒,鬆菊猶存”意,“三徑”原出處參見前清客《蘭風蕙露》對聯注,“香分三徑露”,是說菊之香氣從三徑分得,與下句“一枝”一樣,正寫出“供”字。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二句:霜清,仍是修辭說法,指菊花清雅;“紙帳來新夢”,意思是說房內新供菊枝,使睡夢也增香,因紙帳上多畫花卉,而真的菊自然大大超過所畫的花,所以及之。這裏取意於《遵生八箋》:“紙帳,用藤皮繭紙纏於木上,以索纏緊,勒作皺紋,不用糊,以線拆縫之,頂不用紙,以稀布為頂,取其透氣;或畫以梅花,或畫以蝴蝶自是分外清致。”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二句:圃冷,菊圃冷落;斜陽,衰颯之景;舊遊,舊時的同遊者、老朋友。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二句的意思是說作者自己也與菊花一樣傲世,對世上的榮華富貴並不看在眼裏。“春風桃李”,喻世俗榮華;淹留,是流連忘返的意思。
這首詩的名字叫做“供菊”,意思是把菊花插在花瓶中作擺設來賞玩。這首詩用的也是“十一尤”韻。湘雲在此詩中所描寫的“彈琴飲酒,賞菊吟詩,蔑視富貴,佯狂傲世”等情操,很合黛玉的口味,所以黛玉評價這首詩說:“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麵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透。”詩中所描寫的情操是史湘雲真性情的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