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但最讓他不高興的,卻是蝶舞。在他小小的心裏,七爺便如天人一般,從未有過彷徨迷惑的時刻。即便是當年那件事——想到此處,茗硯不由得心裏一痛,當時他還太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拉著祁宣的衣袖,怎麼都不願放開。

他甚至還記得那日裏祁宣的眼神,看著他,溫柔卻堅定。

“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留在這裏。”似是安撫,可又有多少無奈的痛楚。

聽到這話的茗硯果然就安下心來,對於這個從他出生起便喚作七爺的人,有著無限的信任與依賴。

後來,他才知道,祁宣為了帶走他,差一點,把自己的命都給賠了進去。

那一日的夕陽特別漫長,映得人身後的影子一片血紅。祁宣帶著他翻過重重圍障,護著他躲開如芒箭矢。

本可以施展輕功遁去的斐祁宣,卻因為帶著一人而不得不緩了身形。

追來的那人武功太高,祁宣本就是強弩之末,哪裏還有還手的餘地。卻還是硬撐著與他對了三掌。

那人震驚於斐祁宣的毅力,竟放了他們,隻是一聲輕歎的惋惜,隨風而來,又漸漸消逝在風中。

那是茗硯看到,他家七爺,第一次露出倦怠已極的神情。

而斐祁宣,卻因為精力耗竭,又重傷經脈,終生不得再練武。

茗硯知道是自己拖累了他,心裏愧疚,在昏迷不醒的主人身邊,整整哭了三天三夜。

斐祁宣醒來,抬手抹去了他不斷下落的眼淚,道,“茗硯,別哭了。至少,我們都還活著,都還活著。”

說罷,便是一笑。蒼白的臉上略略泛起病態的紅,卻如同雪山之巔陡然盛開的紅蓮,明珠光華,也比不過這一笑間的雋永流連。

茗硯呆住。忘了流淚,腦海中不覺浮出“相依為命”這四個字來。

那一年,斐祁宣十七歲,而茗硯,隻有六歲。

自那之後斐祁宣便帶著茗硯,遊曆江湖。囊中羞澀,祁宣雖不情願,也隻得賣畫為生。茗硯哪裏舍得,這都是七爺的心血,賣給那識貨的還好,若是那不懂書畫的,給了隻覺得是暴殄天物。每逢此時祁宣隻是笑笑,可那滿不在乎的神情倒讓茗硯看了心疼。七爺從小錦衣玉食,哪裏吃過苦來。像這般為了生計而放棄驕傲,七爺嘴上不說,心裏想必也是難受得緊。卻不想那畫竟賣得極好,沿路之上眾人爭相購買,一時洛陽紙貴。

三年後,皇帝駕崩,太子繼位後大赦天下,斐祁宣也得以回到原來的地方。用他的話來說,是去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祁宣一走便是三個月,茗硯實在擔心的緊,三年前的那一幕不斷在眼前浮現,方才九歲的孩子第一次嚐到恐懼的滋味。可他也不敢相尋,深怕祁宣回來找不著他。就這樣,等到一季過去,斐祁宣方才回來。

他不知道七爺去做了什麼,但之後他們便不用再賣畫。七爺似乎是取了一筆錢,足夠他們自由自在的江湖逍遙。

這樣也挺好。至少不用看別人的臉色過活。斐祁宣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又恢複成從前做富家公子時的樣子。隻是眼神中多了什麼,茗硯不懂,也不想懂。似乎一切都沒有變,斐祁宣依舊風流瀟灑,而他茗硯,也仍舊是那個從小被府中收養的小小書僮。

就一直這樣平平靜靜的過下去,也好。如果這世上,沒有那個叫蝶舞的女人出現的話——

去錦坊取了衣服,一看之下,竟是件秀麗出雲的羽衣,每一縷折邊由細細的銀絲串起,端得是巧奪天工。茗硯如何不知這是祁宣花了整整一月的時間方才完成圖樣,連紡紗和配飾,都是親自挑選,深怕哪裏做的不夠完美。

自從那事之後,就很少見爺對人上心,而這蝶舞,七爺對她,卻實在是太好了。而那個女人——

茗硯想著,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惱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