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就是臧洪、張巡輩了。考《後漢書·臧洪傳》:“洪,中平末,棄官還家,太守張超請他做郡功曹。後來曹操圍張超於雍丘,洪將赴其難。自以眾弱,從袁紹請兵,袁紹不聽,超城遂陷。張氏族滅,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興兵圍洪,城中糧盡,洪殺其愛妾,以食兵將。兵將鹹流涕,無能仰視。”臧洪不過做張超的功曹,張超也不過是臧洪的郡將,就在三綱的道理說起來,也沒有該死的名義。便有知己之感,也止可自己慷慨捐軀,以死報知己,就完事了。怎麼自己想做義士,想身傳圖像,名垂後世,卻把他人的生命拿來供自己的犧牲,殺死愛妾,以享兵將,把人當成狗屠呢?這樣蹂躪人道、蔑視人格的東西,史家反稱許他為“壯烈”,同人反親慕他為“忠義”。真是是非顛倒,黑白混淆了。自臧洪留下這個榜樣,後來有個張巡,也去模仿他那篇文章:考《唐書·忠義傳》載:“張巡守睢陽城,尹子奇攻圍既久,城中糧盡,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巡乃出其妾,對三軍殺之,以饗軍士。曰:“諸公為國家戮力守城,一心無二。巡不能自割肌膚,以啖將士,豈可惜此婦人!”將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強令食之。括城中婦人既盡,以男夫老小繼之,所食人口二三萬。許遠亦殺奴仆以哺卒。”《新書》:臧洪殺妾,兵將都流涕,不能仰視;張巡殺妾,軍士都不忍食。可見越是自命忠義的人,那吃人的膽子越大。臧洪、張巡,被禮教驅迫,至於忠於一個郡將,保守一座城池,便鬧到殺人吃都不顧,甚至吃人上二三萬口。僅僅他們一二人對於郡將、對於君主,在曆史故紙堆中博得“忠義”二字,那成千累萬無名的人,竟都被人白吃了,孔二先生的禮教講到極點,就非殺人吃不成功,真是殘酷極了,一部曆史裏麵,講道德、說仁義的人,時機一到,他就直接間接的都會吃起人肉來了。就是現在的人;或者也有沒做過吃人的事。但他們想吃人,想咬你幾口出氣的心,總未必打掃得幹幹淨淨,到了如今,我們應該覺悟:我們不是為君主而生的,不是為聖賢而生的,也不是為綱常禮教而生的,什麼“文節公”呀,“忠烈公”呀,都是那些吃人的人設的圈套,來欺騙我們的,我們如今應該明白了,吃人的就是講禮教的,講禮教的就是吃人的呀!
中華民國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吳虞又陵草於成都師今室1919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