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道士背對著我,滿頭白發,想來年歲不輕,隻是正在朝窗外張望,渾不像個正派人,跟做賊似的鬼鬼祟祟,跟爹說話也不回頭:“非貧道沽價自高,隻是令公子的病,居士已經請過不少高明,諸多醫家方家當有評斷。”我爹頹然道:“孩子的事,名醫仙道求過大小數十位,和仙長所言都差不多,這麼下去,雖生如死。”
那老道士又說:“居士關心令郎,何不說出其中內情,在下或能察知其中關竅,設法救贖。”
家父便說:“出事前幾天,因為犬子不成器,意圖調戲學舍文先生的女兒,被我從嚴-”
“打住,此間並無他人,居士請明言相告,否則,不但公子,隻怕此禍愈演愈大,府上無人可逃。”
我陡一驚,全神貫注地聽下去。
“下官、在下不知到底得罪了那路仙神,竟、竟然如此狠毒。”話中斷錯,吐字抖顫,今天隻怕聖人有些泰山崩。
老道突然轉身,容貌有些鶴發童顏之相,隻是目光炯炯,總覺得和印象中泰然安穩的老神仙有些不類。老道袍袖一展,說:“居士晦光示俗,大有城府,卻對錯了人,令公子可沒招惹那路鬼神,得罪鬼神的另有其人。居士還不肯以誠相待,令公子之禍尚有搪塞,滅門之禍,可否搪塞地過去?”總覺得老道似乎在看我,可他至始至終隻是眼光炯炯地直視我爹。
我爹身子晃了兩晃,跟蹱退了兩步,一下坐倒在床邊上。我聽見他深深吸了口氣,憋了好久,終於還是慢慢吐了出來,背也佝僂下來,雖然瞧不見爹的臉,但是我也能猜到,這麵色絕不好看。
“哼~,我苦啊……先是假裝不敬道法,見責於上;再是假裝小富即足,安營祖產;甚至尋個普通人家給孩子定親,以示低首退避之意。非敢欺瞞仙長,可是我有苦衷啊。”耶,說的輕巧,那場打得我皮開肉綻的家法,還有逼我定親都是裝的?!你犯了什麼事憑什麼拿我開刀?!
“居士休要沮喪,且把詳細說來,貧道或能為之設法。”老道語氣頓緩。
我爹還是那樣緩慢地,一字字道來:“仙長,非是頑愚相欺,茲事體大,休說滅門,便是滅了九族,在下也是片語不能見告。”
顯是出乎老道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語氣緩中帶促地說:“居士如此堅決,貧道無話可說,隻可憐令郎無辜牽扯。”
我爹斬釘截鐵地說:“寒家今天就沒有兒子了!”
“居士!萬萬……”
“仙長勿複多言,謝儀仍是一毫不爽,在下須另有大事相托。”
“居士言重,貧道自然盡力而為。”
我爹又呆了許久,才緩緩說來,聲音缺不似平時那種緩而堅決,變得深邃幽長,好像在很遠的地方說話:“請仙長遠覓一處靈山秀水,葬了吾兒,在下足感。” 說到這裏,聲音顫抖,最後幾個字已全是哭腔:“吾兒,為父害了你,休怪為父心狠,不念父子之情,吾望全屍尚不可得,你自有青山相伴,綠水與歡,以此,算是父子一場。”
我大吃一驚,劇痛隨之突如其來,我掙紮著要再睜開一絲眼,卻隻覺得身子既僵且死,兩耳轟鳴不已,放棄掙紮,聲音便漸漸模糊下來,我重新回到一片寂靜黑暗的虛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