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第三章(2 / 3)

昴的睫毛開始顫抖了起來。

「那是在我七歲的時候吧。母親大人得病去世了,病因是過勞。雖然她去世的時候表情好像很幸福……在母親大人的遺物筆記本中,留給我的遺言是這麼寫的。『沒能讓你和香香背男見麵,真對不起』」

吸鼻子的聲音摻雜進了昴的言語中。

「我在那個時候,老是『母親大人,還不行嗎?』『香香背男,還沒好嗎?』地,總是給她添麻煩,一點都不照顧母親大人的身體。母親大人她,明明臨終前都還在擔心著我的事情」

蓮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他就隻能低著頭死死盯著榻榻米。

「所以說這一次,輪到我來實現母親大人的願望了」

蓮也看到,昴緊緊地攥著毛線衣的袖口,指甲都嵌進了白色的褶皺裏。

「我要跳出誰都承認的降星之舞,成為向母親大人一樣的星柱。假降之儀也一定要成功。排位也是,在畢業之前一定要像母親那樣獲得第一名。絕對地,絕對要那樣」

昴被電燈泡所照亮的表情緊張得有點嚇人。肩膀和背上也僵硬得不行。

使勁了。

太使勁了。

如果現在跳降星之舞的話,毫無疑問會失敗的吧。

蓮也很明白她的心情,也覺得她是個很要強的孩子。也很尊敬她,也想要幫上她的忙。

但是這份幹勁,這份對母親的思念,到頭來還是在空忙。反而在妨礙與星靈的同調。

蓮也再次將視線移向了企鵝。

母親的遺物。破破爛爛的玩偶服。

「嗯……」

期中考試「完了」。

各種意義上的。

昴因為家裏有事所以先放學了。就在蓮也想著難得別人請自己當家教卻還要做對不起別人事的時候,正好看到愛之使者在學校食堂前自動販賣機角微笑著。

「呀,連動。來到禦神星之後第一次的定期測驗感覺如何呀?」

這種地方,他好像沒法子用愛覺察到。

「話說回來,最近老看不到你人啊。除了什麼事啊?」

「啊啊。忙著排位賽呢」

兩人用自動販賣機買了罐裝飲料,靠在牆上。

「前前後後有八人,申請和我排位戰。幾乎全都是新生。雖然雷涅西庫爾的光輝也好技能也罷都還沒有成熟,但很有活力。沒有一場是老老實實決勝負的」

「這樣啊。贏了嗎?」

「是『愛』了。八人全部」

到底是怎麼個愛法的,蓮也不敢問。

「連動你這邊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啊」

「當然是昴的事情。假降之儀。能成功嗎?」

「也是。說實話,現在這樣子下去的話……」

蓮也一點一點地喝著可樂,忽然想起了什麼。

「呐,『阿暗』」

乾瞪圓了眼睛。

「我還是頭一次被昴以外的人這麼稱呼呢。那麼,我也管你叫『阿蓮』吧」

這小名真難聽。

「你好像是昴的兒時玩伴吧?」

「啊啊。禦三家就跟親戚似的。三家之間的關係……雖然不能說太好吧。不管那和我們這些小孩子無關」

「那麼,你就那家夥的臉頰也知道些什麼吧」

乾抿了一口無糖咖啡,

「露涅的星咒的事,你知道了嗎?」

「我從昴那裏聽來的。是她的爺爺給她施的把戲吧」

「那臉頰上的字,就是星咒的副作用。好像在感情高昂的時候就會浮現出來。那就是無法控製好星靈露涅的力量的證據」

「昴她自己,不知道這一點的吧」

「就算說了也不會相信的吧。心裏話都寫在臉上了,什麼的話」

「不過,看到鏡子的話不久發覺了嗎?窗玻璃啊水潭之類的」

乾搖搖頭。

「那文字是不會照在鏡子裏的。我以前有一次,裝作若無其事地讓昴照鏡子,可是她看不到。雖然我也不清楚詳情,不過那文字好像不是靠視覺而是靠可以稱為第六感的別的什麼感覺讀出來的」

「為什麼乾你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從施術的人那裏直接聽來的」

就是說,是昴的祖父。

「家裏人和傭人們都被下了緘口令。也和學校的理事長商量過了,教職員工也都被封口了吧。自己的不成熟要自己去發現,好像是這樣的意思」

「不成熟?那老爺爺做這種多餘的事情本來就搞錯了吧」

「但是,那個星咒飛躍性地提高了昴的星之力也是事實。就算在下次的假降之儀上那些字顯出來了,那也很有可能會被承認的。接下來隻要能好好控製的話……」

蓮也好像要捏爛可樂罐似的用力攥緊了罐頭。

「靠外物獲得承認什麼的。這還是無可奈何的事嗎!」

「……嗯唔」

乾沉默了,視線落向了地麵。

「昴不是最討厭這種事的嗎!那家夥怎麼可能會答應啊」

「本來就沒答應。在施加星咒的時候,那好像是在睡著的她身上強行刻上去的。雖然醒過來的昴又哭又鬧,但是被說了一句『都怪你太弱了』就無言以對了。因為自己的立場不是可以拘泥於形式的啊。排位吊車尾,作為星柱候補來說太艱難了」

「就因為這樣,就連用自己的力量來戰鬥都不被允許了嗎?」

「連動你說的話很對!」

這麼回答他的人,並不是乾。

「『即使不敵亦須以己之力而戰』。這是初代星柱輝羅大人可貴的星之語」

是鬼毛老師。應該是來吃飯的吧,她的手上拿著好像是名牌的皮夾子。

「但是啊,連動喲。就算刨掉星咒,也很難說舞波是隻靠自己的力量戰鬥的吧?」

「這話什麼意思?」

「你不也注意到了嗎?那身玩偶服啦」

嗚,蓮也被說住了。

「老娘都說了多少遍了別拿來她都不聽。今天她也帶來學校了。又不是小孩子,她要帶著那玩意兒走來走去到啥時候啊。差不多也該斷奶了」

「但,但是,那也說明昴她很珍惜母親啊」

盡管蓮也嘴上在支支吾吾地反駁,但心裏也在想「老師說得對」表示讚同。

蓮也早就注意到了。昴之所以不成熟,之所以太使勁了老是失敗,是不是因為對母親太執著了這一點。

這個的象征就是那身玩偶服。

不論是誰總有一天都要斷奶的。對於蓮也來說,今年春天恰好就是那個時刻。在不熟悉的土地上開始了新生活,也發現了許多事情。昴也是,如果能畢業了在新的世界中生活的話,也會漸漸拋下母親的幻影吧。

但是,那麼做就趕不上假降之儀了。

那麼,抓住幻影把它扔得遠遠的方法是——

「在以前,就有人考慮過這種方法了喲」

乾發揮了自己的愛,察覺到了蓮也的心中所想。

「舞波刀學長他啊,曾經強迫過昴把那身玩偶服扔掉。但是,昴完全就不聽他話。不管怎麼訓斥她,她都不肯放下安羅大人的遺物」

「不過,我覺得是那家夥的話應該就算來硬的都會從昴手中搶走那玩偶服的吧」

「是嗎?我可不這麼覺得」

「那是為什麼?」

「因為刀好像很討厭妹妹啊。真可憐,明明舞波是很仰慕哥哥的」

從上次命令昴自裁那件事看來,蓮也也明白了這一點。刀是徹底的實力評價主義者,就算是妹妹也不會例外的吧。

「不過,都這樣了如果刀不是更不會反感自己逼她扔了那身玩偶服的行為了嗎?」

忽然,乾和鬼毛齊齊歎了口氣。

「連動……。你好像還沒搞懂最重要的一點啊」

「什、什麼啊?」

「因為討厭她才不去做的,是這樣的吧。沒必要為了那種人做到那種地步。對於學長來說」

「啊……」

聽他這麼一說倒也有道理。為了既不喜歡,又不認同的人,沒必要特意讓人家記恨上自己督促對方成長。

那麼,誰能做得到呢?

哪怕是被昴恨上,為了昴也能做到那一步的人,是誰呢?

是摯友的乾?班主任鬼毛?或者是昴的祖父?

——不是的吧?

在蓮也的心中,另一個自己說道。

能夠為了昴上刀山下火海的人,是哪個家夥?明明沒啥用還接受教練工作的是誰?做好覺悟吧,連動蓮也。不管是誰,不管哪一個人都無法代替的。你不做還有誰能做啊。

蓮也捏扁了喝空的鋁罐,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嗯。這就走了嗎?連動」

蓮也也不回頭搭理一下乾漫不經心的話語,走了。

「連動喲。有句話我先說在前頭」

聽到背後傳來鬼毛的聲音。

「你的想法,多半是正確的。但是,不一定因為正確對方就會接受。就有點像是老娘出回家作業招學生們恨一樣的。你做好那種覺悟了嗎?那可是相當辛苦的活兒啊。教會別人什麼東西這活」

蓮也還是沒有回頭,徑自走了。

蓮也也沒有先回趟宿舍,直接就去了舞波宅。

在小屋前的晾衣杆上正掛著亞那黎的玩偶服在晾幹。沒看到昴的影子。就隻聽到歌聲從小山丘上傳來。好像事情已經做完了,正在集中精神特訓。

時機正好。

蓮也從竹竿上取下了玩偶服扛在肩膀上,向著本宅的反方向走去,無視了聚在水塘邊討要食餌的錦鯉,一直走到了焚化爐前。

被割下來的青草和落葉堆成了一座小山,正好都在被燒著。沒看到園藝師的影子。從門那邊傳來了割草機的聲音。大概暫時是不會回來的吧。

蓮也瞅了一會兒嫋嫋上升的青煙,把玩偶服從肩膀上卸了下來。他把亞那黎翻過來抱著,和它麵對麵地盯著。

在鳥喙的旁邊有一點汙漬。是一點一點的黑色斑點。用手指擦都擦不掉。

那是黴斑。

如果昴抱著玩偶服睡的話,那裏正好是臉的位置。

「……淚水,嗎」

每天晚上,如果昴都哭著抱著玩偶服睡覺的話就會變成這樣子的。不是什麼比喻,昴的淚水和汗水真的滲透進了玩偶服中。

在蓮也的手上,微微閃過一道紅色的光芒。是雷涅西庫爾。就好像是把針插進了指甲縫中一般,一陣尖銳的刺痛沿著手臂向上竄。

「好痛……」

蓮也低吟一聲,跪倒在地。

「怎麼回事。我根本,就沒想要戰鬥啊—……」

這和平時對想戰鬥的意誌起反應的疼痛不同,好像是心中的疼痛變換為肉體的疼痛一般的感覺。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

現在自己正要做的事,說不定正是如此地殘酷。

「難道,我會因為這樣就縮了嗎!」

蓮也咬緊牙關忍著疼痛,靠近了焚化爐。他用雙手捧起了玩偶服。一瞬間腦中浮現出了昴哭泣著的麵容,但還是扔了出去。

扔進火中。

大概是因為曬幹了,很容易就點著了。沒過一會兒羽毛就燒了起來,散發出了焦糊味。火焰也燒到了玩偶服的頭部,把塑料製的鳥喙燒化了。

「師父—!」

昴從遠處跑了過來。大驚失色的。

「看、看到亞那黎了嗎?沒有了。找不到了。我明明把它晾出來了!」

蓮也擦了擦因為疼痛而滲出來的冷汗,無言地指指焚化爐。

看到那個已經燒成一塊黑炭的東西,昴好像也沒馬上發現。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嘴唇才抖了起來,

「你、你、你、你都做了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聚在焚化爐旁的垃圾袋上的烏鴉們受到了驚嚇,紛紛飛走了。

「看了就明白了吧。我把你的玩偶服給燒了」

「為什麼?怎麼回事?你就不記得我前幾天說的話了嗎?」

「當然記得。故事很感人。關心母親的兒女的心,關愛兒女的母親的心。所以我才把它燒了」

「開什麼玩笑!」

昴的手抽在了蓮也的右臉頰上。這一巴掌把雷涅西庫爾的疼痛都扇飛了。接下來是左臉頰,接著又是右邊、左邊。昴小小的手掌,在蓮也的臉上來回抽著耳光。

昴漸漸地喘起了粗氣,耳光的速度也變得緩慢了。雖然現在輕而易舉就可以躲開了,但是蓮也還在挨著打。

「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啊!」

昴喘著粗氣,怒吼著。臉頰上再次浮現出了文字。雖然臉上沾滿了淚水和鼻水看不清楚,但估計兩邊都是個『怒』字。

蓮也因為被抽得太狠而有點恍惚的意識被臉頰上的燒灼感激醒了,答道。

「現在的你,已經不需要那身玩偶服了。那反而成了累贅」

「這種事情,你這外人不要自作主張!」

「那麼,你自己能拿主意嗎」

昴不服氣地回瞪著蓮也。

「什麼時候扔了它,什麼時候斷奶,你自己能夠決定嗎?」

「我才不扔!我要一直穿著母親大人的玩偶服!我要就那樣成為星柱!」

「給我差不多醒醒了」

「變得像母親大人那樣明明就是我的夢想!現在都已經沒法實現了!都是師父的錯已經不行了!就連兄長大人都沒做到這一步!我不原諒你,絕對不原諒你!」

「都說了叫你醒醒啦,你這笨蛋徒弟!」

一瞬間,昴被嚇到了。

「就因為有了這身玩偶服,你才會空想著不切實際的理想。什麼『像母親大人一樣』啊。你就拙劣地模仿著偉大的母親,整天地做無用功。這種事情不是明擺著不可能的嘛。穿了它就能變得像母親那樣?能跳出同樣的降星之舞?這怎麼可能!你和你母親是兩個人!」

昴的眼中溢出了淚水。

「可是,可是這時母親大人的遺物,裏麵承載了,好多的回憶」

「回憶什麼的,別人是看不到的。和別人也沒一點關係。那隻是你的自我滿足」

「就因為這樣!」

「但是啊!」

麵對昴的叫喊,蓮也吼了回去。

「回憶的話,不就在你的心中嗎。盡管別人誰都看不到,不是還在你的心中嗎。在我的心中也有啊。那就是舞波昴和她的母親之間的故事。你有多喜歡你的母親,盡管別人誰都不知道,但就隻有我記在心中」

蓮也深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你還是忘了吧。為了自己起舞吧。要成為星柱的不是你母親,是你自己。煥然新生,為了自己而舞吧!舞波昴!」

昴就像是人偶一般地呆立著,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已經燒得麵目全非的玩偶服。她的臉上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道淚水。

當淚水哭幹的時候,昴嘀咕了一句。

「絕對,不能原諒」

「……」

已經做好覺悟了,真要聽她這麼說,也就隻能回應了。

「一直教我到現在,我很感謝。不過,在教室以外的地方碰麵,今天就是最後一次了」

「……啊啊,明白了」

蓮也掏出了塞在自己褲子口袋中的一本破舊的筆記本,遞給了昴。

「這是腐海流的筆記本。我把從師父那裏學來的東西全記在上麵了。雖然全都是格鬥技,但我覺得還是有很多地方能運用到降星上去的,有空的時候就翻翻吧」

昴的臉頰上,再次浮現出了兩個「怒」字。她一把奪過了筆記本,用力地豎裏一撕。單單一次還不消氣,她又來回撕了好幾次。

「你這麼幹,想要贖罪!?開什麼玩笑!別裝什麼好人了!不管你做什麼都不原諒你!絕對地,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蓮也靜靜地眺望著撒了一地的筆記本碎紙屑。

「善人也好惡人也好偽善也好,不管怎麼樣都好。隻要你降星成功了就好,再見了」

昴憋紅了臉,劇烈地喘著氣。

「已經夠了,你快走吧」

「練習,加油了。我會祈禱你假降之儀成功的」

「快一點,出去啊!」

蓮也垂下肩膀,走了。

雖然蓮也想相信自己做了好事,想要抬頭挺胸地走路,但卻還是彎著腰。

就在蓮也走出舞波家門的時候,忽然被叫住了。

「了不起的演說啊,連動」

乾暗鳴正靠在門柱上。他好像之前就站在什麼地方聽蓮也說話。乾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拍著手,

「我可是被猛烈地感動了。『煥然新生,為了自己而舞吧』。著名演說啊。從今天起就讓我稱呼你『感動蓮也』吧」

……喂。「阿蓮」跑哪兒去了。

「不過。我有一個疑問」

乾指著連夜的雷涅西庫爾。

「就算是你,不也不肯把紀念品扔掉嗎。卻反而要昴扔掉,有矛盾啊」

蓮也抬起了左手,將雷涅西庫爾舉到了乾的眼前。

「我才不想扔呢。再說已經嵌進手指裏了」

「那是,為什麼?」

「因為這是懲罰啦」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餘波,三顆星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這是師父給我的懲罰。多虧了在我作出了無法挽回的錯誤的時候,師父給了我這個懲罰,我才總算能重新振作起來」

乾意味深長地吊起了嘴角。

「嗯唔。重新振作,啊」

「……幹嘛啊。你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沒什麼」

蓮也忍住了追根究底的想法。

「比起那個,我有事想拜托你」

「請隨便說」

蓮也向著恭恭敬敬低下頭的少年說道。

「帶我去,昴他母親那裏」

在乾的家裏給被扇耳光的臉降溫了之後,又在車裏晃了二十分鍾。

兩人來到了一個可以俯瞰禦神星的高台上。

高台上布滿了成群的石台形紀念碑,顏色、大小、材質、形狀各式各樣。一個個充滿個性的石台,就如同墓地中的墓碑般井然有序地排列著。

「不對喲,連動。『歸星之台』並不是墓碑」

乾發揮了愛。

「這裏是從天而降變成人類的星星,在地麵上燃燒殆盡之後,為了再次在夜空中煜煜生輝而回歸天際的場所。是歡送的場所」

蓮也在石台的夾縫間行走著。這裏有一位向著天空中的星星一臉平和地喃喃低語著的老婆婆,還有幾名打掃著石台周圍的膚色白皙的青年。小學生女孩子的三人組,肩並著肩望著天空唱著兒歌。

「就是那個」

乾指著的石台位於高台西側的中央,是在一棵粗壯的鬆樹下的,比平常大了一圈的琉璃色的石台。聽乾說,琉璃色在禦神星是特別的顏色。

『 舞波安羅

落刻百十五

歸刻百五十

成為禦星大人 』

刻著這麼一句話的石台周圍被打掃得很幹淨,台下供奉著一束嬌嫩的鮮花。

「這個,是昴的?」

「啊啊。聽她說她每周一定會來一次」

「這樣啊……」

昴思念母親的心情,真真切切地傳到了蓮也的心中。

乾什麼話都沒說就離開了。他察言觀色的能力果然一流。現在自己正要做的事情,還真不想讓認識自己的人看到。

確認到聽不見乾的腳步聲之後,蓮也站在了石台前。

彎下膝蓋正座。

雙手撐地,額頭擦著地麵。

「非常抱歉昴的媽媽,非常抱歉!我把您的玩偶服給燒掉了!」

下跪。

自己也覺得自己這麼做隻是在自我滿足。但是,又不能不這麼做。

「昴那孩子,正在拚命努力著。她是在為了您。當然,也是為了她自己。雖然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但是現在開始的她,肯定與之前的她都不一樣了。我相信,她再也不會追逐您的影子,而會舞出屬於自己的降星之舞。所以……」

蓮也猛地抬起了頭。

「請您在天空的某個角落,默默地守望著她吧!」

蓮也,再次做夢了。

穿著初中製服的自己,正騎著自行車在懷念的上學路上疾馳著。

——啊啊,那個冬天早晨的事啊。

蓮也馬上就想到了。那是在成為腐海女王的弟子已經過了兩年又兩個月之後,中學一年級的十二月發生的事。這麼想的理由是,呼氣的白色,還有握把上的寒冷,以及圍在脖子上的圍巾微微紮人的感覺。還有,圍在自己腰上的,瑞貴白生生的手。

「真的趕得上嗎?連連」

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瑞貴任由冬季寒冷的風吹起長發,說道。

「不是趕得上,是我要讓它趕上!」

蓮也一邊拚命地蹬著腳踏板,一邊喊道。

到哄著嚷嚷好累麻煩翹課算了的瑞貴坐上自行車位置還一切順利,但是接下來名為遲到的危機又迫近了。蓮也魯莽地踩著自行車。拜修行所賜,蓮也飆出了職業選手級的速度。全身切開了風,甩開了慢悠悠騎著助動車的大媽,和貨架上堆滿了木工材料的卡車並排前進著。瑞貴說著「呼呼呼怎麼了,那機械的性能就隻有這麼一點嗎」毫無意義地向卡車司機挑釁,蓮也吼了句「別多事!」,有更加賣力地蹬起了自行車。

雖然是上學的路上,卻幾乎看不到步行的學生。雖然沒有空看一眼手表,但是怎麼想現在都很危險了。還有一半多的路要騎呢。

「很好,連連」

就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好點子似的,瑞貴拉了拉蓮也的學生服。

「幹嘛啊」

「翹課吧」

「又繞回那邊去了啊!」

「唔。剛才不是有三色貓從我們麵前經過嗎,那是不祥之兆。那就是在說別去學校了」

「不祥之兆應該是黑貓吧!」

就在此時。

從馬路轉角上,瑞貴口中的黑貓正好閃了出來。要撞上了!蓮也這麼瞬間捏緊了刹車猛轉車把,千鈞一發地成功避讓。但是前輪發出悲鳴,後輪因為瑞貴的體重而向左邊歪。前方就是隔離欄,再過去就是縱貫街道的三級河流……

「嗚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

「……噢噢」

猛地撞上隔離欄的自行車被留在了地麵上,兩個人卻在寒冷的天空下飛舞著。

撲通。

隨著空有氣勢但是有點沒出息的水聲,小水溝中冒起了兩根相親相愛的水柱。

「凍~~~死~~~爹~~~啦~~~~~!」

冰冷刺骨的泥水一直浸沒到腰際,蓮也發出了悲鳴聲,拍打起了飛沫。

「好冷!好冰!好冷好冰好冷好冰!要死了,這真的要死了啊!」

「哼。還沒成熟呢連連」

和蓮也同樣被冰水浸沒到腰邊的瑞貴,撩起了貼到脖子上的濕漉漉的頭發。

「隻要能好好地提煉起氣炎,這種程度的寒冷不在話下。阿嚏!」

這家夥都淌鼻涕了,還在那逞什麼能啊。

「話說,這鐵定要遲到了吧!該怎麼辦啊!」

「我不都說了嗎。翹了吧」

瑞貴嘩啦嘩啦地涉水上岸,捏起了裙子把水絞幹。因為撩得很高大腿都要看到了,蓮也慌忙別開視線。

瑞貴的書包因為掛在了「禁止亂扔垃圾」的標語牌上得以幸免遇難。她從裏麵拿出了兩條毛巾,把其中一條扔給了蓮也。

「好了,快點上來吧。不成熟的你可要感冒的喲?」

蓮也不情願地接住了毛巾,上了岸脫掉了學生服和襯衫。

「都這樣了下裝也都濕了吧。把褲子也脫了擰擰幹怎麼樣」

「在這種地方,怎麼能脫啊」

「大老爺們的還害什麼羞啊?哈哈。難道又是那條內褲啊。就是那種好像女式的圖案的。前一陣子剛剛才被嘲笑過,真是不長記性的家夥」

「吵、吵死了!別對別人的內褲指手畫腳的!」

蓮也背轉過身擦拭起了身體。因為實在太冷了,隻要牙關放鬆一點牙齒就會不住地打顫關不攏。這樣下去的話確實是會感冒的。

「呐瑞貴,先回去一趟吧?還是去師父那邊嗎?這裏去的話離腐海也近」

沒有回應。

蓮也想著出什麼事了回頭一看,隻見瑞貴正呆呆地抬頭看著街道。

一個穿著幼兒園罩衫的小女孩,正和她的媽媽一起走在路上,手中還緊緊地抱著一隻小狗玩偶。應該是很寶貝它的吧,雖然蓮也估計是不能把玩偶帶去幼兒園的,但是蓮也反而又操心了,如果放著不管的話好像又太撒嬌了。

「——連連」

瑞貴忘記了擦拭身體出神地望著那對母女,說道。

「為什麼那個小女孩兒,還要把玩偶抱得那麼緊啊。她的母親明明就在身邊」

蓮也出乎意料地被問到這奇怪的問題,歪了歪腦袋。

「對於那般大小的孩子來說,最喜歡的應該就是母親了吧?那又為什麼,明明母親就在身邊卻要抱著玩偶呢?難道玩偶比母親更加重要嗎?」

「……不知道耶。就算你這麼問我」

雖然蓮也覺得這事情不用想得太複雜,但因為好像說出來的話會惹瑞貴生氣所以沒說。

蓮也忽然想到了什麼,

「啊啊,肯定是那麼回事」

「?怎麼說」

「那隻玩偶啊,肯定是她母親親手做的」

這隻是亂猜的。蓮也隻不過是把想到的都說出來而已。

然而,似乎這答案對於瑞貴來說太具有衝擊力了,她瞪大了細長的眼睛。

「原來如此……我沒注意到啊。說不定就像你說的那樣。抱緊那隻玩偶的話,是不是就等於握住了母親的手了啊!?」

「不、不是啊,用不著考慮得這麼複雜……」

因為瑞貴太激動了,蓮也有點含糊其辭了。

瑞貴猛地回過神來,有點抱歉地低下頭。

「抱歉。我肯定是說了些什麼奇怪的話了吧」

尷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降臨。

過了好一會兒,在看不到那對母女的背影的時候,

「……是為什麼呢」

瑞貴呢喃著。

「看到那種場麵的話,我的心中就微微發苦。不管怎麼樣都治不好。我都變得奇怪了。雖然我找女王談過,但是她說這隻能靠我自己克服」

瑞貴用力地抱緊自己的身體,指甲都摳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凍成紫色的嘴唇在微微顫抖。

「……提煉起氣炎的話,不是就不會感覺冷了嗎?」

「吵死了!今天是狀態不好」

瑞貴別過頭去,蓮也把擰幹了的學生服披上肩膀。

瑞貴心中在想什麼,蓮也並不清楚。

然而,還是想做些什麼。既然在拜女王為師的那一天已經發誓了要陪在瑞貴身邊——這件事就不能當沒聽見。

「想要玩偶的話,我做給你」

「……什麼?」

蓮也合上了學生服的前襟,瑞貴則直直地盯著他。

「我雖然這副樣子,但其實手很巧的。塗黑還有貼網點也比你做得好」

「哼。那種婆婆媽媽的作業,和我性子不合」

「啊啊。所以這種婆婆媽媽的部分,就交給我好了」

瑞貴好像在煩惱著什麼似的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

「……能、能做幾個?」

「哈?」

「我在問你能夠給我做幾個!」

瑞貴探出身體,生氣地說。

蓮也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幾個都行!一直做到瑞貴你說不要了!」

瑞貴通紅著臉發飆了。

「還真敢說哪!那麼就一決勝負吧。我絕對要讓你先說不要!我要讓你做到看到玩偶就想吐!」

這場勝負,到最後也沒有分出來。

蓮也每隔幾天,就會做好一個玩偶送給瑞貴。

而瑞貴嘴上說著「哼」或者「還來啊」,笑也不笑就接過去。

不過,到最後都沒有說過「不要」。

哈,蓮也驚醒了。

好像雖然在作業中,自己卻還是坐著睡著了。不行不行,蓮也揉揉眼睛。

看看房間裏的鍾已經過淩晨兩點了,差不多是再不睡明天就很難熬的時間了。

蓮也把手中的縫衣針插到了針山上,用手指按摩眉間。

看了看倒在報紙上麵的那個。

工程才隻完成了一半,這樣子下去的話說不定會趕不上假降之儀了。

「……就差一點兒了,加把勁吧」

蓮也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再次拚命地動起了縫衣針。

——抱緊那隻玩偶的話,是不是就等於握住了母親的手了啊!?

「啊啊。你說得沒錯啊。瑞貴」

蓮也一邊用剪刀裁開絨布,一邊自言自語著。

「但是,肯定還是有,不放開那隻手,就抓不住的東西啊」

和昴吵架絕交之後,已經過了四天了。

距離假降之儀,還有八天。蓮也現在對昴修行的怎麼樣在意得不得了。昨天他就一直走到了舞波宅的大門前,但最後還是回來了。

因為在教室裏是坐鄰桌的,所以連夜天天都能和昴碰麵。幸好她並不是太消沉。雖然蓮也好幾次試著和她搭話,但都被全力地無視了。每次無視的時候嘴唇還會不高興地翹起來,既有點可愛也有點可憎。在她臉頰上浮現出來的字是『才不和師父』『說話咧』。還把自己當作師父啊,蓮也心裏有點高興。

現在一想世界還真是奇妙。以前被昴稱為師父的時候,自己還是那麼地抵觸。

班會之後。鬼毛離開了,充滿了放學後的解放感的教室。無視了討論著要去哪裏玩的同班同學們,蓮也一個人寂寞地收拾著準備回去。今天也是直接去看瑞貴。

就在蓮也準備從後門出教室的時候,卻出現了一團蠢動著的羊毛色塊狀物。

是一塊毛茸茸的毛毯。

就在蓮也不知所措地想這啥玩意兒的時候,忽然一張臉從毛毯裏麵冒了出來。

眼角下垂的,好像很犯困的眼睛。

臉蛋挺可愛的,但因為性格別扭而打了折扣的小孩子似的表情。

蓮也記得這張臉。這人是蓮也第一次來學校時,在表演賽上見過的家裏蹲。

「你就是,連動蓮也?」

更級毛布抬頭打量著蓮也。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啊」

「在禦神星的揭示板上看到的。我平常不逛昴的樓,昨天才知道就是了」

「什麼啊,昴的樓是」

「因為星柱候補大家都有專用的樓。像是乾乾或者七奈那樣的人氣候補一天就會蓋滿一幢樓,昴的樓卻無人問津。但是,現在因為你的話題也蓋得很高了」(譯注:乾乾和七奈都是人名,之後幾卷裏會出來)

「我、我的!?」

「沒錯。你啊,可是被口誅筆伐的。撒謊說自己是排位者轉校啦。吹牛說自己打贏過沙良瑞貴啦。訓練昴也是有色情目的的啦。香香背男氏的AA爆擊也要定期地fire—」

沒法把她的話堵住。所謂無話可說,就是這種狀態了。

「在這些謠言裏真實的也就『訓練昴』這部分了。不過正確說來是『訓練過』就是了」

嗯嗯,毛布點點頭。她看著蓮也的左手,

「你,為什麼戴著雷涅西庫爾呢?既然不是排位者摘了不行嗎?」

又是那個問題啊,蓮也不耐煩了。要不要幹脆把說明貼在背後上街逛一圈啊。

「不幹。因為這是師父給我的紀念」

「自己是這樣做的,卻偏偏要把昴媽媽的遺物賣到附近的舊衣店對吧?最後用那些錢買了全套『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