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設國子監,但充其量隻是門閥氏族的聚會場所而已,李家皇帝確實不一般,短短五年便把國子監從不足千人發展到如今人聲鼎沸,過午蓋莫能進的規模。大乾朝先後兩位皇帝都很喜歡這種天下英才盡入我甕的感覺,所以父子相傳地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到國子監微服私訪一番,扮豬吃老虎這種事,但凡是上位者總是屢做不厭。
國子監門前立有一塊大碑,上麵書著文武百官至此下馬八個大字,當然這句話另一層意思就是在老子的地盤你就是條龍你也得好生盤著,未經同意擅自動一下試試?文人相輕,但也風骨最重,從古至今都是這份德行,談不上好與壞,隻要沒到儒以文亂法的那一步,大抵都是沒錯的,盛世總是需要百家爭鳴嘛!
國子監大祭酒品階不高,勉勉強強隻能夠得上從四品的門檻,但每每死後諡號都高的嚇人。現任的祭酒張尺軒是罕見的寒門出身,憑借一首好青詞穩坐釣魚台三十一年,見著先皇都可以不跪,要是不巧碰到如今這新皇帝也能臉不紅心不跳地受下一個大禮,沒辦法,人家資曆在哪兒,雷打不動,跟他鬥無異於在跟全天下讀書人鬥,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你還能白送你一大缸,更何況人家缺錢缺地位還就不缺唾沫這玩意兒。
當今皇帝李任重的名字還是這位大祭酒給取的,說的是任重而道遠的意思,所以也算是半個幹爹,有了這層關係,見麵時皇帝的金腰也彎的流暢得多。公主失蹤的事第二天淩晨李任重就知曉了,另拚死拚活把情報送來的小驛丞驚訝無比的是咱這位皇帝聽聞隻是哦了一聲就又倒頭就睡,莫非這就是喜怒不漏於色的最高境界?著實令人心寒無比。不過李任重第二天早朝結束後還算記住他還有個女兒,但沒告訴皇後也沒召見大臣,反到獨自從禦案上掕了一壺酒到他這最不應該來的國子監裏來。
沿著國子監大門一路向裏走,李任重聽著兩側讀書人在東拉西扯針砭時弊突然萌生起自己那幫千挑萬選的大臣也差不多就這水平的念頭,難道還真像大街上的民謠那樣說的長江後浪推前浪?走了大概兩百餘步,李任重“不巧”就碰見了國子監大祭酒,瞥見那微微發顫的雙腳,李任重不由得暗暗發笑,也苦了這糟老頭子了,也不知從哪兒被揪出來的,估計不會太近。
“學生見過夫子。”嘴角微微上揚狠狠地作了一揖,該有的禮儀皇家還是不會少的,年逾七十的張尺軒倒也頗為配合嘴上喊著不敢不敢腰板卻挺得筆直,這天下加上他也就超不過一手之數能接得住這一禮,不接白不接,接了也白接嘛!
張尺軒沒有動,直到李任重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才並排而行。“見皇上眉頭緊鎖,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老夫別的不敢與皇上相比,唯獨虛長皇上些年月,皇上不妨說出來給老臣一個聊表忠心的機會。”一番話不卑不亢,很符合張尺軒一貫作風。
李任重也不在意,走到因天下第一長聯聞名天下的宜居亭前率先停下,平視著似乎已被年月打濕的字跡仿佛在自言自語般說道:“南監北監生員今年已逾三萬,入仕者不足十一,依先生看來其餘的兩萬多張嘴他們的主人現在在想些什麼?”
張尺軒沒有答話,腰板開始像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一般傴僂下來,麵帶倦色地走進亭中率先坐下來,身後小廝自覺從食盒中取出溫酒點心放到石桌上。“皇上這個問題先帝在國子監設立之初也問過微臣,當時微臣還在思索的時候先帝就自己給出了答案,皇上不妨猜猜先帝的答案是什麼。”張尺軒邊給李任重敬酒便說道,湖上風大,蓄有長須的張祭酒竟不小心沾到酒裏,一時間頗為尷尬。
李任重不以為意,將手中的酒壺擱在石桌上後一飲而盡說道:“父皇文才武略,自有旁人不敢有的自信,我鬥膽一猜父皇當時說的應是他們怎麼想跟我有有什麼關係?”
“皇上隻猜對了一半,先帝當時說了兩句,後半句是,讓他們放心去說,付出總有回報嘛,你們讀書人幫著朕治天下,這個條件朕還給得起!”張尺軒說起往昔還不禁學起李策生前獨有的手勢,說完自知尷尬忙忙罰酒一杯。-o[p[[p
旁邊的小廝不溫不火的將桌旁兩位的酒添滿,又有一陣冬風襲來,斟酒的手微微顫抖。李任重把玩著酒杯依舊一副獨自一人時的腔調說道:“父皇臨終前把四道三百二十八個州從東往西逐個逐個逐個的念給我聽,念了整整一個時辰,其實他是說錯了兩個的但我沒有打斷,等他念完睜著已經渾濁的眼睛看著我,想繼續說什麼卻直接咽了氣,我知道他想讓我說他沒有對不起這三百二十八州的任何一個,而我也不要有,但最後我也沒說出口,是我讓他死不瞑目的,所以我現在一直很少抬頭望天,我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我沒有臉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