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地枯葉的楓林中溜達時,發現不少株老楓已經枯死,隻剩下禿枝枯幹。眼前這片楓林的樹齡已有五百年左右,真擔心再過百十年後將逐漸凋零。直到1992年秋赴蘇為王西野畫家祝八旬壽誕時,重遊天平,才欣喜近十年來已補植了一批,總算有了“第三梯隊”。當然這也是後話。
我們就在楓林下野餐,這時來了一個挑著一小缽一小缽的甜酒釀來賣的漢子,蘇州做小生意的人真善解人意。這正是農家口味,別處是不大能碰到的。這玩藝入口甜潤,卻頗有後勁,潘、張兩公一缽下肚,臉上已有春色,麵包之類也吃不下了,剩下一大袋後來都犒賞給了馬車夫。
於是到天平山莊的聽鶯閣喝茶。聽說沏茶的水是從半山上的白雲泉用接長的竹管引來的,那麼我們至少也同天平的另一絕照了麵。
在天平山莊,話題自然而然地談到這山莊的主人範允臨,連帶而及毗鄰的範仲淹祠堂。話頭又帶到更早和蘇州這地方有關的春秋人範蠡。蘇州這塊地麵,每踩一步都踏著曆史的影子,和鼎鼎大名的古人相聯。談次,大家都有一個同感:以曆史年代的遼遠和烙在蘇州這片土地上的印記之深而言,恐怕要算伍員了。以他命名的地名之多,恐怕也無人能及。胥門以外,有子胥墓、胥山、胥母山、胥江、胥口,胥之不已。可見伍子胥在蘇州的民望,可能這裏麵很大的原因是一種移情作用,古代吳國人在伍子胥身上寄托著亡國之痛。
因此,那天回城的路上,我就吟成了四句:
天平木落秋方瘦,古道車回日已昏。
忽憶吳王誅直士,河燈明處入胥門。
其實那天我們是從盤門一側入城的,胥門從來沒有找到過。但要做詩,湊合那意思,就隻好附會一下,否則,第三句就沒有著落了。
逛玄妙觀
遊石湖那次非常掃興。這回除了我和張維華以外,還有位朝陽法學院的孟雲橋教授。他說曾從茅以升那裏聽來:石湖的行春橋是江南修建最早的石橋,可能不晚於有名的趙州橋。因此想一同去看一下。不料走到南門,天就灑起雨點來,孟說,雨中看風景也別有意趣,於是在南門買了三把傘,撐著走。哪知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濘起來,隻好在河邊遙望了片刻,打道回城。
天好像是故意同我們搗蛋,一回到城裏,雨霽日出,又是好天了。但此時已是午刻,再回頭已無興趣,商量著隻有下午這點時間,別處已不適宜,來蘇州幾個月,雖常在觀前街來回,但玄妙觀從未仔細觀光過,於是飯後逛玄妙觀。
也許是從文字記載中得來的印象,玄妙觀一帶,就像上海城隍廟、南京夫子廟、開封相國寺那種光景。那天去時,遊人真還不少。小攤小鋪,賣膏藥、梨膏糖,賣盆花、賣鳥兒、賣蟋蟀的都有;還有牽猴子變戲法的漢子,吸引著一小圈觀眾。看相測字的迷信攤頭雖已被取締,但仍有一看就可以辨識的“地下”術士踅來踅去地在人群中兜生意。我們邂逅一位在東吳大學教書的熟人,告訴我們凡是在廣場上擺小書攤的主兒,十之八九就是過去看相測字賣卦的術士。我們走到一個書攤上去一看,陳列的書有《整風文獻》和別的新印行的小冊子,但大量的卻是《關帝聖君覺世經》、《太上感應篇》之類的勸善書。我花了一千元(即後來的一角)撿了一本石印本的《玉曆至寶鈔》。攤主接錢時,悄悄說:“先生要看個相吧,鄙人就是玄妙觀有名的……”報的名字忘記了,不外是“張鐵嘴”、“賽諸葛”之類的稱謂。我笑道:“你不怕我是便衣警察麼?”他抱拳道:“先生不會,先生不是。”他大概判斷,要買《玉曆至寶鈔》的人一定是迷信入骨的主顧,於是兜起生意來了。
玄妙觀當然經過了曆代的重新修整,但巍峨的三清殿的主架結構看來還是唐宋舊物。殿裏的碑刻、石質雕欄都精致而古樸,但為了保護,都用繩子攔著,不許遊人接近,隻能遠處諦視一下。可是,還是有兩三個頑皮的孩子,從繩下鑽進去,在一尊什麼天尊的座下側著耳諦聽著什麼。問來的遊人,才知道據傳說,這尊神像座下有一個洞孔,側著耳細聽可以聽到海水波濤聲,好像還同八仙過海的神仙故事有牽連。據說,解放前有人要聽一聽,管事的道士就要收一兩個銅元的費,每天也可有一兩元的進賬。想來不過是道士故炫神奇的斂錢的花樣,人們拿一個瓶子貼上耳朵,不是也能聽到嗡嗡聲麼?杭州西湖淨慈寺裏,有一口據傳是濟顛和尚從四川運木材由此井送出的大井,和尚拿著燈讓遊客看一看井裏的一截木頭,說是用剩下的,也收看錢,是同一類花樣經。當然,必須這寺院曆史悠久而有名,才能編造出這類神話來。老牌子是無形資產,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