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瓊樓今安在?玉璽旒冕不複存。門庭冷落誰人過,頑童笑談無此人。
道長敲門叩手而問:“楊居士。貧道求見。”隻聽房裏傳來微弱而不失氣度的聲色,隻有帝王之人才能如此聲音宏偉坦然:“吳道長請進吧。”道長聽聞,隻輕推開門,吱吱幾聲響,光芒便直射在楊溥威嚴的臉盤,紫袍束冠多生光輝。“道長請坐,”楊溥亦端正於蓮花墊上,以手相送讓道長坐在僅有的一張椅子上。道長作揖而坐,環顧這粗鄙陋室,單有一床一椅一墊而已。楊溥笑言:“吳道長光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吳道長長年煉丹修道,深信道法自然之禮,如今一葉訴求,想必是有大事發生,卻也不知如何向楊溥開口。“楊居士,貧道昨日見月光衝天,不知是否為祥瑞之兆?可否讓貧道觀觀手相。”“可有此事?”楊溥疑惑中伸出左手,道長上前展開手掌,以指為筆比劃了一番,又抬頭看了看楊溥的麵相,心中有數了。楊溥見道長閉口不言,眉頭緊鎖著引首沉思,想必是不詳之兆,急忙問道:“吳道長但說無妨,禍福旦夕,鄙人早已看透。”道長觀此相,甚是蹊蹺,禍福相交,陰陽交替,也不知是福是禍,隻好如實道來:“貧道直言,這手相紋路雜中有順,多而不亂,密而不交,實屬罕見,居士印堂發青,然青中卻有一點紅,貧道不敢妄加斷言,還請居士謹言慎行,以避不測。”
楊溥身居於此修道為善,不問政事,與家人分割兩地,為的隻是保全家小性命,以免朝庭起疑心,慘遭滅族。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楊溥雖然無二心,行為處事亦謹言慎行,以免禍從口出,殃及同胞。楊溥料想有朝一日,李家必會降罪於我,借機趕盡殺絕,以除後患。帝王之爭,手足相殘,父仇子恨,煮豆燃豆萁,沒有情麵可言,況且我乃異姓,家破國亡,早就該死了,此生也難逃此劫。
楊溥撫須大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鄙人在此修行數月,修道之人,本該六根清淨。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道長見楊溥臨危不懼,器宇軒昂,佩服之至,也就不再多言,轉身準備回丹房去,道別:“那貧道不打擾居士修行了,告辭。”楊溥點頭示意複打坐修行,安然自若。
楊溥身居丹陽宮,然其家眷老小所在何處?原來自楊溥禪位後,**嬪妃多已離散,或嫁作他人婦,或剃度出家,或身首異處亦不可知,隻有這妻子生死相隨,子嗣三人安然無恙,楊族子弟受人冷落,排擠出官場,奴婢老嫗也都告老還鄉而去。楊氏族人相依為命,生活清苦自知,無人問津。妻子如今居住在朝廷安頓處所,衣食住行,皆受看管,幸有前朝大臣公孫複一家前來照應。
這公孫複是何許人也?此人乃前朝軍機大臣,自前朝滅亡後,其亦辭官而去,率一家老小隱匿於世,不問政事,也不向旁人介紹自己的身世。鄰裏隻道他們是貧寒書香子弟,也不深究,朝廷大臣也漸漸無人知有此人。這公孫複在前朝承蒙吳後主楊溥厚待,世代為官,君臣和睦,公孫仕家也對楊家忠心耿耿,誓死追隨,其心明月可鑒,難能可貴。前朝滅亡,楊家衰敗,公孫複便暗中相助楊族人。江湖上亦有豪俠義士勾結私黨,立誌恢複大吳王朝,成立光複會,這公孫複便是會中一員。至於會中其他成員,以及光複會所在,在以後會慢慢道來。
這一日,公孫複協同夫人孫氏前來看望楊溥一家妻兒,依舊尊其為王皇後,行君臣之禮。原來這王皇後身懷六甲,已九月懷胎,近日便會產下子嗣。王皇後為掩蓋身孕,遮人耳目,足不出戶,以纏布包裹腹部,收緊腰腹,恐胎兒遭人迫害。公孫複待王皇後如主,便知曉皇後的難處,每派人前來打探,得知皇後將要產子後,急忙趕到皇後居所。三位前皇子早已守候,老大的也不過弱冠之年,名為楊璉。
楊璉在門外等候,見公孫夫婦神色慌張,急切小跑而來,忙接應上前,也不多絮叨,說道:“家母在床榻上,有喜兒照料,大人快快隨我進來!”公孫複夫婦急忙跟隨而去。入內堂,轉挪幾步,房門微蔽,眾人便聽到王皇後撕心裂肺的**之聲。公孫複同幾位皇子男兒有所不便,雖心急如焚,也隻好彷徨在門前。孫氏輕推開門,快步走了進去,隻見王皇後平臥在床,麵色蒼白,虛汗淋漓,喜兒打了盆熱水在床前,用熱毛巾擦拭著皇後的額頭。喜兒初見有人進來,不覺身子一涼,待看清是孫氏後才放下心來,說道:“夫人你可來了!皇後就要生了。”孫氏急忙走到床前,俯身握著王夫人的雙手,細語道:“皇後娘娘,奴婢看你來了。”
王皇後被孫氏雙手溫熱一握,聞聲睜開了雙眼,定眼一瞧,才知是孫氏來了,用微弱的氣語答道:“孫夫人。”孫氏見王皇後一見自己,苦淚橫流,忙寬慰道:“娘娘不用急。老奴在這必定保你母子平安,您就放心吧。”王皇後隻嗯嗯幾聲,淚眼裏閃著無限的感激之情。接下來,孫氏與喜兒一麵照料著王皇後,一麵助王皇後產子,不便多敘。半柱香後,公孫複與楊璉弟兄在外忽聞一聲嬰兒啼聲,無不滿懷欣喜,連聲叫好。這一聲猶如那幹戈相交勢如洪,電閃雷鳴徹九霄。
公孫複大喜,欣喜之際,張開雙臂對天小聲喊道:“蒼天保佑。蒼天保佑啊。皇上又喜添一子,是上天助我吳朝啊,上天助我啊!”楊璉、楊璘、楊璆聽到弟弟哭啼之聲,皆喜極而泣。楊璘道:“母後順產了,太好了。哥哥、弟弟。以後我們又多了一個弟弟妹妹了。”楊璆年幼聽二哥這麼一說,好不快樂,不覺中已叫出聲來:“卻不知是弟弟還是妹妹呢?”這一聲本不響亮,可正巧隔牆有耳,一個探子路過,正巧聽到什麼弟弟妹妹的,覺得此事蹊蹺,正待要貼牆細聽卻沒了動靜,疑惑不解,心想怕是什麼大事,且去稟報禦史大人為妙。原來這楊璉見弟弟如此喧嘩,萬一走漏了風聲,恐朝廷會派人來查,急忙用手捂住楊璆的嘴,以免去一場災難。
楊璆經此自知失言,也不敢大聲說話了。楊漣鬆開手說道:“不知母後現在如何了?”四人齊往門前行去,孫氏也正抱起繈褓中的嬰兒出來與大家相視。楊氏歡喜道:“是個男孩,是個男孩!”眾人便圍了上去。這新生兒說也奇怪,自出生起一聲啼哭後便不再哭泣,而是迷著眼一人偷著笑,眾人見此,都強忍笑聲,被這小生命逗得一時忘卻了憂患。孫氏懷抱嬰兒,對著四人說道:“皇後體虛,還是讓她休息休息吧。”
四人聽聞,知道王皇後無大礙也就放下心來。這時喜兒安頓好皇後後便出來傳達皇後的話,喜兒道:“大人。皇後請您進去片刻。”公孫複忙畢恭畢敬進入房內,跪於榻前行跪拜之禮。其他人等亦依次輕步進入房內。公孫複拜畢道:“臣公孫複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王皇後起身靠在木牆上,輕抬手臂,以虛弱之聲道:“大人無需多禮,坐吧,”望了望楊璉,“璉兒。請公孫大人入座。”楊璉急忙搬來椅子讓公孫複入座。公孫複仍俯身拜謝皇後:“謝娘娘賜座。”
皇後見公孫複坐下,孫氏懷抱幼子與三個孩子立於身前,喜兒出了門簾,掩了門而去,心中之苦再無所藏,口中難言再無所留,淚水已先行一步滴落下來,浸濕了被褥,浸透了人心。公孫複等人見此無不痛心疾首,垂淚哭泣,正要上前卻被王皇後揮手製止了。王皇後歎了口氣,強忍淚水說道:“家門不幸,中途敗落,以至於此啊。幸有公孫大人忠良,若無大人慷慨相助,我一家大小早已屍骨無存了!”“娘娘!”“母後!”眾人又是一陣哭泣不已。公孫複早已淚滿沾襟,提手抹平淚眼,說道:“娘娘受苦受難,臣雖死不足惜,有朝一日,必定複我山河,手刃仇人,以除娘娘心頭之恨。”
皇後搖了搖頭說道:“罷了罷了。當日皇上辭去,臨別前再三敦囑不可有二心,以免慘遭殺身滅族之禍。哀家所慟不在於今日粗茶淡飯,生活窘迫,而在於替我的幾個孩兒生世慘淡,漂泊不定的將來擔憂啊。”楊璉、楊璘、楊璆聞此一言,紛紛下跪哭泣,此時也不講究什麼名分禮數了,齊聲“娘”“娘親”的叫喚著,甚是感人。王皇後繼續說道:“尤其是我那剛出生的苦命孩兒,一出生父親便不在身邊,如若被朝廷知曉,也不知是生是死。”
這公孫複與孫氏在家早已打算,如若王皇後同意,便收養這個孩子,將來朝廷降罪於楊氏宗族,也能保全楊氏血脈,為匡複江山留下一主。如今王皇後既這麼說了,公孫複也就直言:“皇後若不嫌棄微臣卑鄙,臣願收養這個孩子,養育成人,以報答皇上皇後恩澤。”說罷起身跪於榻下不起。
這王皇後亦早有打算,心想這孩子如今出生將來肯定凶多吉少,要是公孫夫婦能夠收養那再好不過,要是不願冒這誅連九族之險,也不強加於人,隻怪這孩子生世坎坷了。所以其說出剛才一言,沒想到這公孫複如此赤膽忠心,又悲又喜,悲於這孩子剛出生就要離開親生父母,骨肉相離;喜於自己的孩兒如若能被公孫複收養,必定能長大成人,避開禍亂。
王皇後:“這如何能難為大人?大人大恩大德王氏永生難忘,怎麼能再讓大人冒此殺頭之險,萬萬不可!”孫氏見王皇後有所辭亦走上前跪於榻下,夫妻二人齊跪一處。孫氏道:“娘娘萬萬不能推辭,生死攸關。孩子留在這必定會連累娘娘,到時候恐怕連同娘娘與小皇子都有性命之憂。若把孩子交給我們夫婦收養,奴婢一定會盡心盡責照料好小皇子,這樣既保全了皇上的血脈也保全了娘娘您啊。請娘娘賜命吧!”公孫複亦勸說:“是啊娘娘,別猶豫了,我夫妻二人這就把皇子帶走。”
王皇後痛哭不已,雙手曲伸要抱過孩子。公孫夫婦起身,孫氏將孩子交給皇後。王皇後抱著小皇子安在懷裏依依不舍,見二人催促,隻好忍痛臨別前輕輕一吻孩子的臉頰,將孩子交給了孫氏。楊璉三人悲慟不已,上前與王皇後相擁而泣。臨行前,王皇後有所囑咐:“皇上還未見過孩子,還望大人務必讓皇上見上一麵,說明緣由,妾身感激不盡。”講畢王皇後強行起身微微在床上叩了叩頭。公孫夫婦急忙上前扶起王皇後,辭行。告別了王皇後與幾位皇子,夫婦抱著小皇子避開人群往深處急去了。
夫婦倆貼深院敝巷而行,行不遠處,便從不遠處傳來馬蹄慌亂之聲,踏聲響徹,料想人馬眾多。公孫複同孫氏二人警覺,相視傳神,下意識的停頓下來,輕手輕腳挪步到巷口與外對接處。公孫複拔牆微伸半個頭顱張望那大道上,隻見人馬如洪,塵土飛揚,聲勢浩蕩。為首的身披麒麟鎏金甲,頭戴混元天煞鋼盔,紅纓輕飄,寶劍貼身,此人便是馮延巳馮大人了。馮延巳領命帶兵駐紮在潤州,今聞探子來報,被探子鼓說吹噓了一番,正愁沒有把柄將楊族人等一幹拿下,如今大好時機怎能錯過,就立馬點兵帶將動用上百人等浩浩蕩蕩直奔而來。
馮延巳整頓好兵馬立即發號施令:“將王氏等人一幹拿下!不可放過一人!快!”“是!大人!”幾個頭目領兵幾路便朝王皇後所在處奔去。公孫複見此不敢再探頭而去,心驚肉跳,孫氏亦心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兩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危機萬分,在這緊要關頭公孫複顫抖著說道:“眼下隻好先逃出城去,去找石大哥。”“可皇後娘娘交待務必讓皇上見上孩子一麵!”孫氏提醒道。公孫複也不敢多想,答道:“先回光複會再商量,事不宜遲!快走。”二人急匆匆趕往就隱匿於潤州城內的光複會住址,不詳述。
卻說馮延巳追到王氏寢居,人馬紛紛趕到。喜兒自掩房門而去後就來到門前守望風聲,見大批人馬將至,急忙趕回屋內告知王皇後:“不好了!不好了!外麵大批人馬趕來,也不知發生什麼事了!”王皇後聽此心如刀絞,心想千萬不是公孫夫婦被發現抓了去吧,是福是禍,聽天由命吧,吩咐道:“璉兒。大人來了也不去迎接大駕光臨。”楊璉聞母如此說,也心裏明白,幾個兄弟擦拭眼淚,修理毛發出門來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