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拿著幾張單子看了一下,又看看俞思,摘下眼鏡,說:“你沒懷孕啊,你弄錯了吧,你月經幾個月沒來了。”
“啊——沒懷孕啊,沒懷就好。”俞思開心地說,又回到醫生的問題:“我兩個月沒來了,以前月經日期就不是很正常,十四歲初潮後就三個月來一次,半年來一次也有過,我也就習慣了。”
醫生又戴上眼睛看B超的單子,臉色凝重了起來,說:“你這是自己太不把身體當回事了。月經不調早就應該看了,你今年都這麼大了,也就意味著你都十多年月經不調了,你看這B超圖,你的子宮比正常的子宮要小很多,子宮壁也很薄,我建議你做一下激素測試,也許有些卵巢早衰。”
“卵巢早衰,不會吧,我這麼年輕,怎麼就早衰呢。”俞思不敢相信。
蘇勁也擔心了,俞思雖然平時看起來臉色有些不好,非要上妝人才能顯得精神,但也無法和卵巢早衰扯上關係啊,早衰,早衰是多麼嚇人的事情,還是那麼隱秘重要的地方。
俞思這時都感覺全身發軟了,蘇勁邊安慰她邊扶著她按照醫生開的單子去做檢查,俞思又想了起來,說:“蘇勁,不對啊,當時兩個杯子裏的試孕棒,確實是有一個是懷孕的,我沒有懷孕,那意味著,懷孕的就是你啊。”
這一句提醒,猶如當頭一棒。
多麼戲劇性啊,本是陪俞思的,倒最後竟可能懷孕的是她。
當時她也記得不是很準確到底左邊的是俞思的,還是右邊的是俞思的,蘇勁迷糊了,難道弄錯了,真正懷孕的反倒是自己?天啊,不會這麼損吧,這麼來的這麼突然。
她距離上次月經來有二十幾天了,想想這期間以為是安全期確實有一次和張赫名忘了安全措施,張赫名在她身上喘著粗氣問她安全嗎,她還堅定地說安全。
蘇勁幾乎要肌無力了,盡管以前開玩笑說羨慕那些奉子成婚的,可以毫無顧忌不再思前顧後可以直接拜堂成親生兒育女,當事情真的可能要落到自己身上,蘇勁也輕鬆不起來,她並不確定張赫名一家人對此的態度,她都沒有走入他的家人接納範圍內。上午還歪打正著遇到了張赫名的媽,還是那麼尷尬窘迫的情景中。
人生有時就是一場鬧劇,活了幾十年後才發現,很多事冥冥中都自有定局,如果不是按這樣的路法走,也許在彎了很久的山路之後還是會回到原先的路上。人定勝天,這話,隻能是當一句鼓勵的話來聽聽。
蘇勁想,她是戰勝不了老天爺的,從她出生在那個河南農村貧窮的家裏,她的人生就注定了要狠勁拚一場才會幸福。從念書起,她就比別的人付出更多倍努力,如果她沒有考上北京的大學,和家鄉有的女孩一樣初中就輟學在家,打一份工,嫁給一個差不多的男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她偏偏在北京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也找了一個不錯的對象,她在這個時候,還能扛著大旗“告老還鄉”嗎?她隻有戰鬥下去,爭取工作上掙更多的錢回報自己的父母和兄妹,在感情上她也要和張赫名並肩堅持下去。
不是有句話說堅持就是勝利嗎。
若她真的中了,懷了孩子,她就要把孩子留下來,她要告訴張赫名,她有了他張家的骨肉,也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俞思,那我該怎麼辦?”蘇勁低著頭,注視著自己那雙精致的黑色鑲有緞麵的高跟鞋,她可以在衣服化妝品上省,但她從來不穿差的鞋子。
連那部80後都看過的《流星花園》裏端莊舒雅的藤堂靜都說:每個女人都應該有雙好鞋,有雙好鞋可以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以前蘇勁還把這句話說給了90後的妹妹蘇勤聽,蘇勤則連《流星花園》都不知道,是啊,90後哪裏還知道什麼流星花園F4呢,都過時了。
時光,真是無情,憑你當年多麼風光,橫掃亞洲,還是最後會被時間所淘汰。
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叫做——家,是和張赫名共有的那個家,她一直在等。
俞思頗有意味深長地抬頭看向遠方,那遠方,是產房。
“那是新生命誕生的地方,小時候我對新生命充滿了好奇,覺得很神秘,一粒小小的種子被我丟在四合院的牆角邊,竟從石縫裏發芽茁壯成長。孕育一個孩子,也是這樣的過程吧,蘇勁,我有種預感,我可能再也體會不到這樣的過程了。所以你,懷了的話,要珍惜這個小生命。”俞思說著,眼眶都濕潤了。
遠處的產房裏傳來新生兒降生的啼哭,那啼哭,是多麼的讓等候在外的男人喜悅。
“我當爸爸了,我當爸爸了,我有孩子了……”男人激動地雀躍起來,握著手機打電話報喜。
蘇勁眼裏也有些濕了,是俞思的話讓她傷感了,還是在生命的麵前,敬畏和感動。
“那我,去做一個血HCG,確定一下。”蘇勁說。
她去抽血做血HCG,可以準確測出有沒有懷孕,她的心砰砰亂跳,等待著結果,這時候電話又不期然地響了,從包裏翻出一看,是妹妹蘇勤打來的電話。
接通電話,妹妹氣震山河般的語氣說:“姐,我到北京啦!”
蘇勁被驚嚇到了,蘇勤在這個時候到北京,這不是亂上添亂嗎,可都到北京火車站了,她還得馬上去火車站接蘇勤。
俞思的檢查單出來了,醫生直搖頭,說情況很不好,隻能吃藥調理調理,最好早一點結婚,照目前來看,俞思會很難懷孕,即使懷上,也隻會懷第一胎,而且越早結婚懷孕率才會越大一些。
蘇勁的血HCG化驗單也出來了,她懷孕了,都快四周了。
兩個女人各拿著一疊單子站在醫院大門口,回頭望望身後的醫院,都欲哭無淚。是不是老天故弄玄虛作弄人呢,俞思的處境可能比蘇勁還要糟糕一些。俞思啞然,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十多年來的月經不調竟可能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
“蘇勁,你說多滑稽呢,本以為懷孕的人反而不孕,本以為沒懷的人反而懷上了。我現在反倒羨慕起你了,好歹,你還有當母親的機會,我呢,我也許這輩子都做不了母親了。之前我還想要是我懷上了我就做人流,可我現在好想好想有一個孩子……”俞思說著,蹲下身子,抱著自己的膝蓋,手把那一疊化驗單都捏浸濕了汗。
蘇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她也方寸大亂,蘇勤還在火車站等著她,她卻不知該如何讓蘇勤看到她的生活現狀,她哪有她朝家裏說的那樣美好和舒適。但看俞思,蘇勁不得不先把自己的兒女情長收起來,她蹲在俞思身邊,安慰俞思。
“科學這麼發達,怎麼可能會要不到孩子呢,你隻要好好調理自己身體,就好起來了,又不是什麼病,你不要自己嚇唬自己,實在不行不是還可以選擇試管嬰兒嗎?”蘇勁也想不出多有深度的話來安撫俞思。
“我要把我可能不孕的事告訴馮小春。”俞思抬頭看著蘇勁,很堅定地說。
蘇勁直搖頭,說:“你傻了吧你,你這事又沒確定,你就跑去告訴他,你們又沒有結婚,你告訴他你生不了孩子,萬一他介意怎麼辦,又或者他家裏人介意怎麼辦,你還是別衝動,想清楚確定了再說。”
“不,我不能欺騙他,如果我隱瞞他,那如果他娶了我,我不能給他生孩子的話,他還是會知道,到時候他會恨我的,我不能對不起他。重要的是,我相信馮小春,相信我們的愛情,即是我不能生孩子,他還是會娶我的,不是嗎?”俞思反問蘇勁。
蘇勁也不該作何回答了,隻是直覺告訴蘇勁,俞思這樣的“坦率”是欠妥當的。愛情還是單純點好,能隱瞞的灰暗部分還是隱瞞起來,大多數的愛情都是經不起考驗的,非要給愛情來一道考驗,那樣愛情就像賭注了。
俞思還是執意要把卵巢早衰的病情告訴馮小春,蘇勁沒再做阻攔,她還能說什麼,她能說俞思你別相信男人,你應該欺騙他,別把你不好的一麵讓男人看到,他會拋棄你的,人都是自私的。
對,人都是自私的。
俞思回家了,蘇勁坐公交車去火車站,在公交車上,她主動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了一名孕婦,她低頭看到孕婦高鼓著的肚子,她想,她也有一個小生命,快四周了,在她的身體裏,是張赫名的縮小版。
如果張赫名知道了她懷孕的事,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是將為人父的喜悅興奮,還是難以麵對家庭的無奈惶恐呢,蘇勁想這是在考驗張赫名的時候了,如果他真的愛她並且有擔當,他應該站出來,帶她回家,名正言順給她和孩子一個家。
縱使,她是個外地女孩,家境貧寒。
他們相愛了這麼久,這個孩子的到來也許就是老天讓他們快點結婚的禮物了。為了寶寶,她也要支撐下去,掙錢,爭氣,結婚。
也不知是怎麼了,向來不暈車的蘇勁居然暈車了,還反胃很想吐,難道是孕吐反應嗎,也太誇張了吧,一查出懷孕這就反應出來了,可能是心理作用。
好容易忍著下了車,到了火車站,手機收到了張赫名的短信,都是一些關心的話語,很體貼,蘇勁暫先不打算把懷孕的事告訴張赫名,等蘇勤回家後吧,免得生出事端。她回短信給他,告訴他,妹妹蘇勤來北京了,她正在火車站接蘇勤。
張赫名見過蘇勤,那時蘇勤還在念高一,張赫名跟著蘇勁去河南的老家,還幫著蘇勁的父母種了幾天的地,把他也累得不輕,但他一點怨言也沒有,蘇勤對這個一點也沒有京城子弟紈絝味的未來姐夫也很有好感。
蘇勤羨慕姐姐蘇勁,找了一個很好的歸宿,工作好,對象也好,她才固執地也要來北京,要和姐姐一樣成為父母和周圍人眼裏的驕傲。
蘇勤哪裏看到了姐姐的苦楚和艱難呢?
蘇勁蹲在地上,捂著胃,好容易穩住了自己的胃,止住了泛酸的感覺,又從包裏掏出化妝鏡,撲撲粉,讓臉色看起來不是那麼的憔悴。
她還不想讓妹妹知道她懷孕的事。
現在最棘手的問題就是,蘇勁在家人麵前一直說的自己在北京過得很好的樣子,有幹淨舒適的公寓住,有暖氣,有空調,臥室很大,朝南的落地窗。蘇勤來了該住哪裏,難道要把蘇勤帶回她那破舊的小出租屋嗎?
她之所以在父母麵前說自己過得多好,也是不想讓父母操心,讓父母
放心安心接她的錢用,在北京這幾年,她都能體會到每次給父母打電話,隻要說一些自己幸福過得好的消息,父母就會得到莫大的寬慰。
該怎麼辦,她不敢往火車站裏麵走了,她該如何麵對妹妹滿是憧憬的眼神。
張赫名的電話打了進來,她忙接聽。
“蘇勤都到火車站了啊?那你怎麼跟她說啊,她住哪啊,要不這樣,惠娜的堂哥一家人去了外地避暑度假,房子都空著的,我跟惠娜打個電話,問能不能借房子擋一下,等會給你消息啊,你好好的啊。”張赫名也是很焦急。
蘇勁剛想要說不要去找卓惠娜,她不想張赫名和卓惠娜有什麼往來關係,他們兩家的家庭關係已經夠密切的了,想到自己要淪落到借房子用來騙自己的妹妹,來編織自己美好生活的藍圖,她有些慚愧,又是內疚。
種種煩事似乎爭先恐後的撲麵而來,暫先把懷孕的事放在一邊,蘇勤在北京的這段時間,她不能讓蘇勤看出破綻,還是要維護自己美好光鮮的生活,她不敢想象河南老家的父母真實了解了她的現狀會不會昏厥過去。
硬著頭皮往火車站裏走,客流很大,人群熙熙攘攘,她搜索著蘇勤的影子,蘇勁的目光被人來人往的場景弄得有些暈眩,腳底發軟,她的手輕輕搭在自己的小腹上,默默對自己說,她不在是一個人打拚,是兩個人,她有孩子了。
母性的光輝無限擴散蔓延,這個孩子,給她帶來的將是幸福還是煩惱,她不想去過於思考,隻是這一刻,她確信,孩子是屬於她和張赫名的,她無數次伏在他的胸膛前幻想著和他有一個孩子。
“姐,我在這呢——”蘇勤的聲音清脆傳來,把蘇勁一下拉回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