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這一個月,我從未對這次的交易感到後悔過。反正爸爸會單方麵地不斷送錢給我,而且我想殺的家夥真的讓我想殺得難以克製……最重要的是開槍時的絕佳刺激感讓我感到快樂。
這種違反道德的行為,在不知不覺間轉變成了令人頭皮發麻的爽快感。一開始我抽煙的習慣也是在同樣的感覺下開始的。……不過現在隻是單純因為想抽才抽就是了。
當香煙的火光接近濾嘴後,我便把剩下的煙頭丟進攜帶煙灰缸中。雖然距離換班還有一小段時間,但我並未點起第二根煙,便讓身體離開扶手,眺望著眼下的光景,讓自己的心情放鬆。
現在還不到醉漢遊蕩的時間,路上滿是迅速流竄的人潮。上班族跟在夜晚討生活的女性。還有不屬於那兩者的眾多年輕人。從店內飄出的流行樂曲。無數的腳步聲仿佛敲打著屋頂的雨滴。吵雜的喧鬧聲。無數的人、人、人……
他們不會知道。不會知道名為馨、名為奈緒的人,不會知道名為我們的狙擊手。不會知道自己現在是被槍口對準,在瞄準鏡圓框中蠢動的標靶。
隻要現在這個瞬間,奈緒她……不,隻要我拿起槍扣下扳機,就能將他們連相信都不需要,那在他們心中理所當然的‘明天’奪走。當我看著瞄準鏡時,我和奈緒便成為了比任何人都要高位的存在,我們能從任何人都伸手不及的地方,將能打破腦袋、貫穿胸膛的鉛彈射向目標。這些事實在蘊含著非道德感的同時,也給予了我們無上的優越感。
心中對不久後將發生的事所產生的期待與興奮,不斷刺激著我身體深處。
微微殘留在嘴邊的薄荷香氣。隨著談不上幹淨的空氣飄來的潮濕街道臭味。我將披在肩上的頭發撥到身後,為右手重新套上手套。
我看了看手表,差不多有十分鍾了。我打給奈緒示意換班。我握住握柄,在扶手上鋪上毛巾並架上槍身,身體擺好架勢。
又過了數分鍾後,目標在下次換班之前便從店鋪中現身。我立刻聯絡奈緒。
‘收到。我這裏也看見了。有兩個人出來,但還有一個可能還在店裏吧。那這樣,等三人都出來後,我們其中一人先開槍,另一人再以此為信號,射擊其他人吧。’
“了解,那麼就由我先幹掉那個鼻血混蛋……奈緒你負責那個穿皮夾克的。剩下一人由手邊有空的人處理。”
‘……嗯,明白。那就麻煩你了。’
隻有在最後,我感覺到她聲音中帶有沉重的感覺。
我放鬆姿勢,將彈匣裝入槍內。接著重新擺好架勢,用瞄準鏡捕捉目標。在槍托抵著肩窩的姿勢下,我右手沿著槍身右側緩緩前伸,握住約四公分長,被稱作槍機拉柄的短棒。我將短棒豎起並筆直向後拉,接著再推回去。在聽到一聲喀嚓聲之後,裝在彈匣內的彈藥便移動到槍的藥室內。我再次將槍機握柄往下扳,固定好。右手重新握住槍握柄。
透過瞄準鏡,我看到最後一人從店裏走出,那三人似乎在店前說話。沒有走動。正好。
我能從電話中聽見奈緒的呼吸聲。那是緩慢、像是深呼吸般沉穩的吐息。看來她已經做好準備了。
我也開始進行深呼吸……然後摒住氣息。
我讓瞄準鏡中的十字準星交叉點瞄準了那個鼻血混蛋的臉,停在稍微偏低的位置。將彈著點會降低十幾公分的結果考慮在內,應該會命中胸部一帶。
我眼中的十字準星正微微晃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但是那樣的晃動,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消失。我的手指隔著手套觸碰到扳機,然後輕輕扣下……扣下……咦?
我吐出了原本摒住的氣息。原本升高的集中力也瞬間消散。
‘馨,你還好吧?’
“抱歉,我忘記解開保險了。”
我用右手大拇指將位在槍機握柄根部附近的兩段式保險向前推,解除。接著大口深呼吸。隨後我重拾消散的集中力,尋找目標。
透過瞄準鏡所觀看到的景象,距離上是能勉強分辨出那家夥就是那個鼻血混蛋的程度。
無法看清表情讓我對殺人這種行為的認知也因此稀薄,這是好事。如果我手中隻有手槍的話,肯定無法如此頻繁地開槍吧。
呼——我將氣吐出,然後緩緩吸氣。停止呼吸。腦袋裏注意著自然移動的要領,用指尖觸碰扳機,然後緩緩扣下。
啪嘶!伴隨著仿佛車胎漏氣的擊發聲響,7.62公厘的衝擊也竄過槍托。在右肩感受著重物體撞擊的疼痛時,同時也有某種感覺籠罩著我的雙手。
明明不是直接接觸對手的攻擊,但是在子彈命中前卻能實際感覺到,這是無視物理法則的神奇觸感。同時也是令人全身發麻的快感。
槍身震動,刹那間目標便從瞄準鏡中消失。我立刻重新穩定姿勢,在確認目標的同時,也讓停止的呼吸再度運行。
鼻血混蛋如同計劃,同時也如同我所感覺到的,正按著胸口癱軟倒地。在他身旁的兩人則目瞪口呆,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
在電話的另一頭,仍是奈緒不變的緩慢呼吸聲。伴隨著吐氣的聲音,我聽見了隔著電話傳出的槍響。隻見站在鼻血混蛋身旁那個皮夾克男人的胸部被子彈命中,並且貫穿。牛井店的窗戶多了道裂痕,並且被鮮血染上一片朱紅。
電話中仍是奈緒持續吐氣的呼吸聲。她和我不一樣,選擇的是不停止呼吸的方式,但她那沒有絲毫紊亂的呼吸,在射擊的瞬間也會突然流暢到足以讓人感到詭異的程度。
這時候還沒有任何人發出驚叫。一切都是在短短的刹那間發生。
我們立刻拉動槍機握柄。空彈殼伴隨著一聲清脆聲響被彈到半空。當槍機握柄前推的時候,第二發的彈藥也從彈匣內送往藥室。接著握住握柄。手指扣住扳機。在瞄準鏡當中,能看見剩下的一人全身發軟地跌坐在地上。
透過電話傳來的是奈緒的呼吸聲。我也跟著吐氣、吸氣。停止呼吸。瞄準鏡內的十字準星捕捉到那個男人的胸口。
我們扣下扳機。
槍聲與衝擊。射出的是競技用高精密7.62公厘彈。
子彈以超音速飛過三百六十公尺的距離擊中目標。瞄準胸部的子彈朝下方落下,正中那男人的雙腿中間。在血噴出之前,奈緒射出的彈頭也貫穿了男人的胸部。被兩發彈頭命中的男人的身體詭異地扭曲,並在噴出大量血雨的同時倒下、殞命。
到這個時候終於發出的,是附近人群的驚叫聲。一同從現場逃離的人群。籠罩附近一帶的喧鬧聲。
“很好!”
“完美!好,快逃吧,馨。”
接下來是分秒必爭的行動。我迅速將狙擊槍的槍托分解,並將滅音器從槍管上拆下。接著是迅速且細心用海綿布包好仍裝在槍機部分的瞄準鏡,收進提包內,同時我也戴上防毒麵具。這是為了預防在逃跑途中被人撞見所做的準備。
我迅速奔跑下樓,感受著扛在肩上的提包隨著腳步晃動。抵達一樓後順勢翻過鎖煉,接著逃進小巷。雖然昨天事後行動十分緩慢,結果被趕到現場的便服警員發現,而被迫展開追逐,但今天很順利。
‘我剛下來,你呢?’
“一樣。總之我們先從小路往車站走。你可別慌張到摔跤喔。”
‘我才不會犯那種失誤呢。’
我穿過沒有人跡,陰暗、狹窄的窄巷,等到時機差不多後,便將防毒麵具收進提包內,隨後我走向有人的大路,以平靜的模樣在路上步行。當我發現走在前方的奈緒便稍微加快腳步,和她並肩一起走。
“馨。我今天也能睡你那裏嗎?”
“當然可以。”
殺人後的五分鍾。我們感受著心中躍動的興奮,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公寓。肩上步槍的重量,不可思議地不會讓我們感到在意。
在沒有開燈的陰暗房間內,我口中含著粉紅珍珠色的濾嘴。
抽風機的馬達聲。從奈緒在使用的浴室門縫間露出的些微光線,還有淋浴時的水聲。我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流理台,點燃含在口中的香煙。
就像奈緒靠著泡熱水澡來平撫高昂的情緒一樣,我抽煙也有相同的作用。我動作緩慢,並刻意花費時間。同時也讓腦袋陷入空白。
狙擊的刺激令人難以自拔。那不僅會給人身體仿佛融化般的感覺,見到自己提升的集中力變成物理現象爆發的光景,更有著令人想要尖叫的刺激感。
討厭的人就此消失,也有著絕佳的舒暢感,就像是將原本勒住自己脖子的繩子切斷般,呼吸變得輕鬆無比。
還有那種獨特的手感也同樣難以忘懷。緊接在扣下扳機之後的‘命中’,那種超越物理現象,難以形容的神奇感覺,也是隻有在這種體驗中才能得到的快感。
那是享樂的一時。
……正因為這樣,我們更要在狙擊後斬斷這些亢奮。如果不這麼做,我們可能真的會在沒有理由的情況下進行狙擊。我們可能會將狙擊視為單純的遊戲,將其視為用來得到興奮的程序。
畢竟我們已經犯過一次那樣的錯誤了。我們順著一時的衝動,進行了其實沒有必要的狙擊。當那個我們不太喜歡,但卻也沒有憎恨到需要殺死,可說沒有任何影響的同校學生被射殺後……隨著經過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因自己與逐漸冷卻的興奮成反比不斷湧現的恐懼而全身顫抖。
我和奈緒互相擁抱著彼此陷入崩潰的身軀,努力渡過漫長黑夜的經驗……那是段痛苦的記憶。
我吐出的煙霧緩緩上升,接著被風扇卷入。狙擊的快感正在消失,興奮也逐漸平靜。不久前我殺死的對象的長相,還有他是什麼樣的人,這些記憶也一並從腦袋中消失。
雖然第一次狙擊時,對目標的記憶一直留在腦中難以抹去,但隨著人數一個一個地增加,所有人現在都已經沉到我記憶的最深處。我已經無法立刻想起被我殺死的人們的長相了。
我拋開興奮的情緒,讓一根香煙化成煙灰,落入煙灰缸內。當我心情平複之後,便拿起奈緒掛在衣架上的製服跟裁縫工具,在廚房的燈光下讓白線穿過縫針。被襲擊當時雖然發出了不小的撕裂聲,但實際一看隻是衣領的縫線部分稍微裂開,因此縫補起來並不困難。
“啊、你幫我補好啦,謝謝。”
穿著寬鬆許多的睡衣,全身冒著熱氣的奈緒露出開心的笑容,並將製服重新掛回衣架。
然後她拿著吹風機,吹幹她那頭或許是因為發絲較細,在沾濕後份量看起來變少許多的金發。
我說喔。我對奈緒這麼說道。而她則是和以往一樣,應了聲“怎樣?”。
“今天我們一起睡吧。”
“嗯?嗯,好啊。”
我看著奈緒回應時的嬌小背影,心中感到難過。應該已經十七歲,卻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那個年紀的奈緒。她那仿佛拒絕成為大人般的稚嫩外表,讓我的內心感到十分難受。
讓奈緒感到痛苦的哥哥已經不在了。但就算如此,過去的記憶仍持續束縛著她。不知要過多久才能消除刻劃在她那小小心靈中的傷痕。
我負責殺掉她的哥哥,而奈緒則幫我殺死那個要我稱她為母親,並玷汙媽媽房間的女人……。我會打倒傷害奈緒的人,撥開朝她伸出的髒手,我們對彼此做出這樣的承諾。
我已經實現承諾了。我殺了她的哥哥。但這樣真的算是實現承諾了嗎?
我以前這麼向奈緒問道時,她隻是笑著說:‘馨的事比我來得重要,什麼時候動手?’。我隻能對因為看到奈緒當時那副模樣,而無法要她立刻動手的自己露出苦笑。
每當我想要殺那個女人的時候,腦海中就不可思議地浮現出爸爸的麵孔,讓我無法做出決定。
可是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動手。雖然要現在立刻動手也沒問題,但是……但是,我遲早會做決定的。
11:52
中穀帶來的便利商店便當跟衝泡式味噌湯,對於一直在吃醫院餐的元川來說,是無上的美味。元川從沒想過因微波加熱的蒸氣而受潮的可樂餅及炸蝦竟然會這麼好吃。這真是一頓奢侈的午餐。
重視營養均衡,並為了幫助消化而口感特別柔軟的健康餐,對年輕的元川來說隻有“痛苦”兩字可以形容。
海瓜子口味的衝泡式味噌湯也很棒。和昨晚那看起來像是做沙拉用剩的高麗菜絲所做成的味噌湯相比真是天壤之別。那玩意隻有絕望的味道。
“總而言之,因為沒其他事好做,因此我徹底調查過那個男人了。中島紫炳那家夥很可疑喔。”
雖然元川的病房內有禁煙的規定,但中穀仍然打開窗戶點起一根萬寶路。由於元川也會在人聲鼎沸的吸煙室裏做同樣的事,因此他並不打算對中穀的舉動提出任何意見。
“那查出什麼了?他是警視總監的私生子嗎?”
中穀將煙灰彈進咖啡罐中,然後笑了一笑。罐裏的咖啡似乎還沒喝完,元川能聽見咖啡罐中傳來微弱的嘶嘶聲。
“雖然不是那種驚人的八卦,但也算是有趣的話題。那家夥現在隸屬於總部的搜查課,是由於這起案件而派遣到特搜總部的刑警,不過這隻是書麵上的解釋。”
“又不是電影,哪可能有穿著那種昂貴西裝的俊俏刑警呀。不管怎麼說他都不可能是在第一線工作的人。”
“是啊。而且在我參與過的案子裏也能找到他的名字,但我可不記得有看過那麼顯眼的家夥。……再更早之前他是隸屬於警務課……是有這種資料,但這多半也是假的。無論怎麼調查他的背景,就算能查到經曆卻查不出任何實績。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還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輕鬆地不斷改變所屬單位。”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很可疑。”
“不過我還沒說到真正可疑的地方呢。我硬是要我朋友調查了一些情報,但是……從年紀來想,原本應該在這個地區,還有對應時期的警察學校裏卻沒有那家夥的名字。取而代之查到的竟是警視廳的組對五課。我查到有個條件相似的家夥似乎待過那裏。而那個人當然有名字,也有實績,在警視廳警察學校也能查到名字。”
警視廳的組對五課,也就是組織犯罪對策部組織犯罪對策第五課。那個單位是處理跟槍械、藥物有關的綜合對策,並進行取締的課。另外也是隨著私人持有槍械合法化,對應範圍急速擴張的單位。目前組對在實質上參與過的所有攻擊性事件,全都在幫助他們擴大權限,如今可說是一大勢力。但無論如何,他們絕對不是喜歡玩弄偽裝經曆的單位,也沒有能力派人到其他地區的總部辦案。因為就算是警視廳的單位,他們仍隻是在東京這個地區的地方公務員集團,也就是東京都警察總部而已。包含元川隸屬的轄區在內,他們並沒有介入其他縣市人事的權力。況且要異動到其他縣市就必須先辦理退職,在接受該地區的考試之後,還必須從警察學校從頭幹起。因此基本上有資格在第一線辦事,還能跨區轉動的狀況是不存在的。
吃完便當的元川,也仿效中穀點起自己的雲雀淡煙。
“我懂了。被你這麼說,這件事一下子就讓人覺得不想牽扯太多。看來要是我們抱著好奇心隨便介入,事後可會有苦頭吃呢。”
“就是說啊。這可還真嚇人。我實在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層級的大官在這件事背後出力呢。”
“而且要這麼做也必須要有相當的人力在背後撐腰。這件事肯定不僅止於某個大官家的少爺利用特權的程度,而且肯定也不會是以一己之力能夠辦到的。在幕後的真相肯定來頭不小,而且不是簡單的玩意。”
“不過為什麼要留下經曆也讓我相當在意。不隻是在警視廳的紀錄,轉到這邊的總部後也留下不斷換單位的紀錄……雖然我不知道那家夥到底是幹什麼的,但既然做的不是會留下書麵的工作,那麼就算不換單位,以支援的方式工作應該也無所謂才對。我總覺得這簡直像是刻意留下足跡,讓人容易查出問題一樣。就算我有找人幫忙,但光憑我的本事,隻要花一個晚上也能知道這些呢。”
“對方這麼做會有什麼好處嗎?說不定單純隻是腦袋不好而已。”
元川在這麼說的同時,也回想起那張如同麵具般的笑容。不可能那麼單純的。元川己在心中暗想道。那家夥是高手,不會錯的。
中穀似乎也抱著相同的想法,嘴裏的香煙隨著他的苦笑搖晃著。
“搞不好那家夥其實是為了向人證明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才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對像我們這種會查他背景的人做出無言的警告,同時誇示自己的力量。”
“言之有理。腦袋正常的家夥,確實查到這裏就會收手了。”
隻見中穀用力吸了一口煙,隨後將煙緩緩吐出。
“可是呢,怎麼說。聽你這樣一說,感覺那家夥似乎就會突然打開門出現呢。然後他會用那張表情說……久等啦……”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毫不客氣地應聲拉開,接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元川他們嚇了一跳,接著目瞪口呆。仿佛理所當然似地在兩人麵前現身的人,就是他們談論的中島。
“這樣說吧,我算是不會辜負他人期待的那種人呢。”
這種像是鬧劇般的狀況反倒讓元川想笑,但元川咬了咬嘴邊的香煙濾嘴,克製住自己的笑意。
這家夥怎麼辦到的?他該不會一直待在病房附近偷聽吧?這時元川隨即想到了竊聽器的可能性。在談論那件自己被要求封口的事情時,他很有可能順便裝了什麼東西。
想到這裏,元川不禁懊悔自己直到現在才想到這種可能,但是……就算是那樣,中島應該也沒辦法在如此湊巧的時機出現才對。
他是跟蹤中穀來的嗎?元川看了中穀一眼。而中穀也回了個眼色:我才不會犯下那種失誤呢。中穀用眼神這麼回應道。
中島將門關上之後,保持著笑容開口說道:
“繁瑣的說明就省了吧。畢竟就算在怎麼詳細地說明,你們不信也隻是浪費口水罷了,最重要的是你們擁有會盡其所能思考的頭腦,還擁有著會盡其所能進行調查的身體。隻要放出‘好奇心’這種會殺死貓的毒物,並靜觀其變就能摸清你們的底了。”
“隻可惜我從以前就常亂撿東西吃,所以腸胃被鍛煉過。憑殺貓用的毒物,是弄不死我的。……不過可能會拉肚子就是了。”
中穀雖然試著開玩笑,但卻無法讓中島臉上的表情產生絲毫變化。
“我想也是。好了,我們進入正題吧。”
中島走到元川他們麵前,保持雙手放在大衣口袋內的姿勢把背靠在牆壁上。
“我希望你們協助我。”
元川皺起了眉頭。
“協助你做什麼?”
“協助我逮捕這次的狙擊犯。”
“要逮捕狙擊犯應該去找特搜總部的人吧?我們隻是一名傷患,還有一個毆打了總部人員,目前處於停職狀態的搭檔呢。”
“如果我向你們多做些說明,你們會同意嗎?”
“有命令的話。”
元川這句話,讓在一旁的中島小聲笑了出來。
“雖然在書麵上我是總部搜查第一課的刑警,但我們其實是處於同等的立場,因此我並沒有命令你們的打算,而且要命令你們我也不夠格。……況且要一一透過你們的上司發出命令也太麻煩了。不知我能夠獲得你們個人的同意嗎?”
“為什麼你要找我們去做這件事?”
中穀邊將濾嘴丟進罐中,邊這麼說道。元川口中的香煙雖然還剩一半,但也跟著將香煙丟了。
“如果要先說明狀況的話,是因為元川你的功勞才讓我們獲得接近追查嫌犯的線索。雖然到目前為止和嫌犯有關的物證可說等於零,但由於你趕到現場,挺身逼嫌犯朝你開槍,才總算讓這個案子有點線索。換句話說,正因為你在這個案子上有功,我們才希望你和搭檔中穀收下逮捕嫌犯的光環。……最重要的是,你們已經調查過我的背景,所以找你們比較省事。”
無論是元川還是中穀,這時都啞口無言。元川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勉強開口問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是來拉下被幾個傻瓜掀開的布幕。我是在‘就算多少不按規炬,也要讓這個案子在不繼續拖長的狀況下解決’這樣的命令下被派遣來的。不過更詳細的情報還是秘密,這點得請你們見諒。”
“能夠……逮捕到嫌疑犯嗎?”
“沒問題。我不是說了嗎?這都是你的功勞。因為你遭到槍擊才讓嫌犯首次在現場留下物品。沾有三個指紋的彈殼可是能成為決定性關鍵的東西。尤其是9公厘魯格彈的彈殼,狀態還相當完整。
那是隻淋過小雨,而且在擊發前沾上的指紋。雖然多少有些損傷,在法庭上光憑這個也無法成為關鍵證據,但用來鎖定搜查對象可說已經能逼近到確定階段了。指紋有兩人份,其中一個是和元川提到的嬌小雨衣身影情報一致,是尺寸接近小孩的指紋。
另外你們應該也在新聞上看過,嫌犯在昨晚犯案的時候,首次在一個案子裏使用兩把鷹見步槍,並且同樣開了四槍,在現場留下兩個空彈殼。根據這些線索,配合之前在現場撿到的空彈殼來想,可看成所有案子都是由兩名嫌犯進行,而這也加強了你那個情報的可信度。
因為到目前為止這案子都被當成是最後一名幸存搶匪在不斷狙擊呢。”
雖然持續說明的中島不斷強調元川是用自己的受傷換到了重要的參考物證,但這卻也讓元川本人不禁懷疑,這些會不會隻是單純的客套話。就算元川當時沒能趕到現場,警方應該在昨晚的事件中也能拿到沾有指紋的空彈殼才對。
“但是又要怎麼去檢證那個指紋?如果沒辦法鎖定嫌犯的身份,那我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喔。最多隻能去對照前科犯的名單,然後就沒戲唱了。”
“如果沒有我的話。”
中島直到剛才都沒有絲毫變化的微笑中,稍稍多了幾分驕傲的色彩。
“由於案子都是持續發生在以這座城市為中心的狹窄區域,因此嫌犯的藏身處應該就在這附近,雖然這不是什麼嚴謹的推論,但一般都會這麼想。若再把像是小孩的指紋考慮在內,隻要調查在這一帶學校就讀的人應該就會水落石出了。”
“所以我就是在問要怎麼展開調查啊。要是經由學校采取強製驗指紋的手段,肯定會被以侵害人權的說法備受抨擊。難道你想說要一一去跟包含學生家長在內的每一個人取得采取指紋的允許嗎?那要不要順便準備點禮物去拜訪每戶人家?別鬧了。”
雖然聽到元川語帶嘲諷地表示意見,但中島卻隻是淡淡繼續說道:
“我采取稍微強硬的做法。根據選定的結果,符合條件的各級學校約有二十所,除掉其中在物理條件上不可能以站姿射擊7.62公厘步槍的小學三年級以下學生,共計有八個學年。
這樣一來仍有相當的人數,但這樣隻要依序調查各所學校,自然也能查到。而且實際上並不需要那麼麻煩。畢竟那得比同時調查各所學校花上更多時間。我的方法是什麼?就是進行內容無關緊要的問卷調查。而且刻意在問卷上加入姓名欄。”
“但要是那麼做,在發問卷的時候就會先被老師之類的其他人碰到吧?就算不將那種狀況考慮在內,要對數百張問卷全部采取指紋可要花不少工夫呢。”
“一般來說是這樣。但是隻要事先將調查縮小到在身高等條件符合的對象身上,就不用費那麼多力氣了。況且個子較小的那個我事先就有些頭緒,而且實際上要找的,也隻限女性。老實說在學校方麵,我也大致鎖定目標了。……就是那裏。”
中島用纖細的下巴指著在窗外數百公尺遠的一間高中。
“其中兩名被害者是那裏的學生跟老師,另外還有個和被害者有關係的人就讀那間學校。雖然這像是三流八卦周刊會做的猜測,但配合前述的條件,我想可信度算是相當高了。
畢竟要是不行再找其他學校就好,況且這間學校也有值得最先一試的價值。……在那間學校裏查出符合條件的女性,大約在幾十人上下。這樣要查,也就不算太難了吧?”
“你把所有人的照片都看過了嗎?”
“這世界上,有些很細心的人。我找了一些會幫附近女高中生拍特寫的人來幫忙。另外被殺害的那名老師的電腦裏不但有偷拍的學生照片,還有附有大量的個人資料,其中也有身體檢查的資料,因此讓我省了不少事。”
“這可真是健全的嗜好啊。”
“所以才會選擇當老師呀”中島也以嘲諷的語氣回應中穀的諷刺。但元川明白中穀指的其實是去調查那些資料的中島。
“當然,既然用了問卷的名目,所以也不能以此作為逮捕的原因,在審判時也可能會因此吃鱉。所以基本上是要在鎖定嫌犯之後,持續跟蹤嫌犯直到再次作案,然後以‘碰巧路過時遇見犯行’為由,將嫌犯以現行犯或未遂的名目逮捕。”
這的確是不按規矩來的內容。強行要別人遵循自己的意思,但是計劃卻又相當粗略。這不是正常刑警會有的做法。
“所以說,你是要我們去負責跟蹤嗎?”
“沒錯。隻要能事先鎖定嫌犯,你們肯定能得到逮捕的機會的。”
“胡說八道的經曆、不按規炬的搜查、強行製造的逮捕橋段。最後自己還不要逮捕嫌犯的光環……你究竟是什麼人?”
麵對中穀不悅的疑問,中島輕哼了幾聲,接著用清晰平淡的語氣說:
我是警方的人。
不是刑警,也不是警員,他簡短地這麼說道。
12:30
我們學校的校舍似乎相當古老,並且經過多次的擴建、改建。雖然在不久之前才舉辦過不知是創校三十周年還是四十周年的慶祝活動,但由於校舍真的很漂亮,因此就算說這是間校齡隻有十年的學校,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吧。
不過隨處可見一些過去遺留的產物,因此眼睛較敏銳的人,可能還是會找到一些破綻。
好比說在還有營養午餐的時代所使用載貨電梯。雖然那是又小又破的古老產物,但到了現在仍是生龍活虎。
由於不是載人用的電梯,因此裏麵當然一片漆黑,也沒有標示樓層的按鈕。這台電梯除了在調皮的一年級生會上去搭,被老師發現而被痛罵一頓這種不成文的春季慣例活動時會派上用場之外,同時也是隻會在午休時間開張的四樓外包商店用來搬運貨物的工具。
另外這間學校的校舍部分是細長的一字形,而末端連接著體育館,因此如果透過空照圖之類的角度來看,就會發現整棟建築是個奇怪的L型。在L字的中央部分則是學校的後院,還有像是圍繞著後院設立的操場及棒球場。而在校舍另一麵便是莫名寬廣的校園與正門。
周圍沒有高聳的建築物,因此視野相當清楚。除了能看到山坡上一間漂亮的醫院之外,從醫院後方山坡吹來的風甚至會送來微微的翠綠香氣,可說是一大享受。也因為這樣,有不少學生都想在天氣不錯的日子帶著從外包商店買來的麵包或便當,在屋頂上享受午餐。但由於四樓都是三年級生的教室,因此一、二年級生通常會多少有些顧慮。
實際上我也多少有些卻步,在升上三年級以前也很少到屋頂上吃午餐。不過從今年的春天開始我也是三年級了。因此我們今天也在毫無顧慮的情況下,享受著在屋頂上享用炒麵麵包的社會地位。
我們成功占領了排列在屋頂上競爭率頗高的其中一組板凳,愉快地聊天。內容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閑事就是了。
天氣不錯,偶爾吹來的微風也令人戚覺相當舒服,所以……當電話響起時,我完全沒注意對方是誰,就接了起來。
“是我~”
‘……是馨嗎?’
是爸爸。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在此時凍結。上次聽到這低沈的聲音,是爸爸在問“你年末不回來嗎?”的時候。
在我身旁吃著披薩土司的奈緒,似乎也察覺是誰打來的電話,露出擔心的眼神望著我。
‘我收到了學校寄來三人麵談的通知……你有什麼打算?’
雖然用字之間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但語氣本身卻十分溫和。不夠細心的爸爸。隻懂得工作的人。就是因為你這個樣子,才會被那種女人擺布。
“什麼打算……我要升學呀。我要念女子短大,這不是去年就說過了嗎?”
‘是沒錯,但是……那裏不是挺遠的嗎?那樣你會很難有機會回家的。’
就算是現在也是一樣。我不想接近有那種女人在的地方。媽媽的房間也已經沒了。和爸爸見麵也隻會讓彼此尷尬而已。所以我不要回去。……我無法回去。
‘這個周日,我應該能空出比較多的時間。信裏也說了要和家人討論過再決定,你願意和我慢慢談談將來的事嗎?’
因為信裏有提才想到嗎?要是學校寄去的信裏寫說要爸爸上吊,爸爸或許真的會照辦吧。他就是那種跟順從的狗一樣,別人怎麼說就怎麼做的人。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有現在這種地位的。爸爸以前似乎這麼說過。
那實在不是在女兒還會跟自己一起洗澡的年紀時,該對女兒說的話。爸爸真的不夠細心,而且有點傻。正因為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爸爸是個非常崇高、非常了不起、非常帥氣的人,因此我更不希望他對我提那種事。
‘你先回來一趟吧。馨。’
奈緒將剩下的披薩土司吞下肚,用麵紙將嘴邊的油漬擦去之後,便讓身子朝我靠了過來。雖然我知道她是想聽電話裏的聲音,但就算那麼做,也無法聽到吧。我像是要讓她安心似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我已經忘記回去的路了。我用糖果做的路標一定是被小鳥們吃掉啦。”
如果沒有巫婆,待在糖果屋裏要遠比回家幸福多了。因為家裏有個會欺負我的繼母嘛。難道不是嗎?爸爸。
‘……馨……’
“為什麼要這樣?根本沒什麼好說的不是嗎?二人麵談隻要說你工作太忙沒法來,自然就能解決了,所以……”
‘我希望你不要升學,能回到家裏來。’
我一下子無法理解爸爸剛才說了什麼。這種感覺超過驚訝,直接讓我說不出話。相比起來,要是學校在這個瞬間爆炸還遠比這種情況更容易讓我接受。
我不小心讓手中吃到一半的炒麵麵包掉到地上。麵條散落在我的腳邊。
“……都、都到現在了,你在胡說什麼?”
‘你也是一直一個人待在那裏,肯定也很寂寞吧?……你就不能回來這裏,三個人和睦相處嗎?’
奈緒輕輕握住麵包掉落後,我那已經空無一物的手掌。我也回握了奈緒的手。
“我才不寂寞,一點也不。我可也是有朋友的。”
‘回到家裏時沒有任何人在等你,那種感覺不會很難過嗎?’
“媽媽不在之後我就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了。有幾次我回家的時候,爸爸你有在家等我呢?”
我從電話中聽到了沉默。
“逗些話已經晚說了三年了。不對。還要更久……更久,太久了。”
我明白自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裏也浮出淚水。簡直就像是我在攻擊自己似地,胸口感到疼痛。如果不是有奈緒在我身邊,我可能就會哭出來吧。
“況且回去根本不可能和好的嘛。我討厭那個人。對方也一樣打從心底討厭我。”
‘那時是我太急了。但是等你高中念完有的是時間。隻要慢慢多花點時間,肯定能互相了解的。而且那時候你還是小孩。要是現在……’
“少瞧不起人了!是因為我那時還是小孩?那該怎樣?換成是大人的爸爸,就能笑著看那家夥把媽媽的房間毀掉嗎!?麵對那個聽到我喊住手卻始終當成沒聽見的人,像傻瓜一樣在一旁含著手指呆呆看到最後,那就叫做大人嗎!?”
‘……我沒有那麼說,但是,應該還有其他方法才對吧?隻要冷靜下來好好談談……’
“要我和最討厭的人陪笑臉坐同一張餐桌,我辦不到。”
‘總而言之,包含你說的這些在內,我們趁周日談談吧。……對了,我們一起去掃墓怎樣?你不在之後,我也一直都沒有時間去。都這麼久了,我們一起去吧。而且你長大的樣子……’
“我可是……每年在媽媽的忌日都有去掃墓。第一年我從早上就到媽媽墳前,直到天黑我都一直待在那裏,但爸爸你卻沒有來呢。我心裏一直抱著一點期待,想說能不能看到你來,可是……不過我還是會想你隻是太忙,可能是挑其他日子來。……我讓自己這麼想。但看來是我搞錯了。”
‘……對不起。’
“為什麼要對我說?就算對我說……就算這時候才說,也什麼都改變不了的。”
‘馨。人都會分開的。有多少相遇就會有多少別離。一直想著已經不在的人,那種感覺很難過,而且對被想的一方來說也同樣是很難過的事不是嗎?’
“既……既然這樣,那爸爸你也不要管我呀!我不是已經和爸爸分開了嗎!?而且還是你把我趕走的吧!?既然你這麼說,那不要管我不就成了!那樣不是很難過嗎!?那你就把我忘掉啊!?”
‘馨……你已經不是小孩了。別說那種不講道理的話。’
“如果要總是對別人說的話唯唯諾諾才叫大人,那爸爸你可真是了不起呢。
爸爸也是聽那女人說我想要你的錢,所以跟我結婚吧。然後就唯唯諾諾地答應的吧?真是了不起呀。到底要怎麼做人才會變成那樣子呢?為什麼……爸爸會變成那個樣子呢……以前爸爸明明還稍微像樣點的。”
‘總而言之,我們先好好談過一次吧。如果周日你無法回來的話,那我到你那裏去也成。……我下次再找機會打給你。’
電話掛斷了。我握著手機的手顫抖著,不知在什麼時候流下的淚水,沿著下巴不斷低落在我的裙子上。
我放在膝上的手緊握著手機,低垂的臉上不斷流著淚水。並不是因為悲傷。但是卻是因為不甘、憎恨……讓我感到難過。並且想到媽媽被爸爸說成是過去的人,就讓我覺得媽媽十分可憐。就算是說謊,我也不希望爸爸說出那種話。
媽還很健康的時候,我明明黏著爸爸黏到幾乎要讓媽媽吃醋的程度,但是……但是現在爸爸竟然說出那種話,實在太過份了。那樣媽媽太可憐了。
我的眼淚無視於周圍的人群,不斷地從眼眶中流出。我所能做到的隻是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音,但卻無法停止哭泣。
奈緒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隻是緊緊抱著我。奈緒緊擁住我的那份力量、那份溫暖,讓我感受到無比的溫柔,但也讓我繼續流出淚水。
雖然我想要對奈緒說一聲謝謝,卻無法發出像樣的聲音。我想說的最後隻能變成啜泣聲。
但是就算是那種泣不成聲的話語,奈緒也微微點著頭,並“嗯、嗯”地應和著。她在告訴我,我想說什麼她都明白。在這同時,奈緒也用她那嬌小的手輕撫著我的頭發。就像是要在人群中為我遮擋住我哭泣的麵孔,就像是要要將我包覆在其中一樣。
我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我隻需要媽媽的回憶和奈緒就好。隻要這些就夠了。其他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太沉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