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愈深,恨之愈烈—既然自己得不到左膳的心,那就來個大逆轉,一點兒一點兒地把他的一切全都破壞掉……在這種強烈憎恨的驅使下,她以自己同樣憎恨的鈴川源十郎的名義將丹下左膳的住處告發給官府,然而之後又立刻後悔了,在危急關頭趕到鈴川宅邸把左膳救了出來。此舉也是她自始至終專一不變的戀慕之心所致。
世間情愛千變萬化。尤其是對阿藤這樣的女人來說,一切皆有即一切皆無,她甚至可以這一秒溫柔地把對方抱在懷裏,而下一秒便用那雙手直接把其殺死。但是,她不忍殺死左膳並把他從官差的虎口裏救出來,在與他朝夕相處期間,才發現自己根本就對他厭惡不起來。她直到今天都還在危機四伏的江戶城裏受苦受累,說到底也不是為別人,全是為了一個左膳。因此,風韻猶存的大姐頭阿藤才耍盡花招一味地迎合左膳之意,不遺餘力地要將他的心弄到手。
而且,左膳思慕的彌生如今正下落不明。
阿藤認為此時是把彌生的魅影從左膳心裏趕走,並將左膳占為己有的大好機會。於是她趁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埋伏在榮三郎家的後門,為左膳偷出了那把坤龍丸。
左膳與阿藤現在到底藏身於何處呢?在淺草阿藤的隱居之所嗎?非也!阿藤自救出左膳之後便沒有再回過那個家,那兒隻有手鼓與吉日日夜夜盼她回去,等得脖子都長了。那麼,這一對劍魔與女妖,在偌大的江戶城中隱匿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他們也許躲得很遠,但說不定又近在眼前。總之那兒是個沒有白天黑夜之分的黑暗深淵。黑暗?沒錯,那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獄。
犯有重罪的阿藤一直與官府為敵,為了避開官府的搜捕而安身於江戶,她很久以前便設法找到了一個秘密的藏身處,每次遇到官差追捕時隻要躲進這裏就安全了。雖然不知這個地方具體在哪兒,不過的確就在江戶城內,並且是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地窖,把正處於捕快通緝之中的左膳藏在這兒是再方便不過了。
黑暗包圍著左膳。在這黑暗中,他與戀慕自己的女人開始了一段奇特的生活。黑暗—深不可測的無明長夜。為劍失去理智的左膳與為愛失去自我的阿藤,這黑暗也是他倆的內心寫照。
左膳如今在女人的保護下生活,對外麵的大雪紛飛毫不知曉,正在不足三坪的昏暗洞穴裏踱來踱去。
阿藤還沒回來。
靠阿藤的手槍從官差的重重包圍中逃出來之後,左膳便跟著阿藤逃往那個秘密的藏身地窖。他在暮色漸濃的大街小巷中穿梭時便心想:源十郎已經完全靠不住了,在手鼓與吉從相馬中村帶來援兵之前,暫時就忍一忍,讓這個女人把自己藏起來吧。
這樣也能躲避官差的追捕保全性命,而且乾雲丸還埋在鈴川宅內小堆房後麵的米櫧樹下,此事應該也沒人知道,所以姑且不必擔心。
出於這些想法,左膳唯唯諾諾地跟著阿藤,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不覺就來到這個如設在廊子下麵的狹小地窖裏。“左膳大人,這個地方除了我之外就沒有別人知道了,可以說是我的隱蔽住所。一旦碰上緊要關頭,就把那些官差都引誘到這兒來,嗬嗬嗬,到時候您就可以見識見識阿藤的隱身術了。所以您別客氣,盡管安心住在這兒吧。”對於阿藤的好意,左膳也罕見地接受下來,說道:“那就麻煩你了,感激不盡。”他又重新環視了一下周圍,但眼前隻有一片咫尺莫辨的黑暗—這畢竟是一間昏暗的地下室。低矮的頂棚,四周及腳下都用粗粗刨過的木板鋪了起來,伸手摸到旁邊還放著席子和被褥之類的東西,此外似乎還有一些簡單的炊事用具。角落裏有一段粗糙的梯子,走上去便是剛才進來的隱秘入口。
左膳做夢都不會想到是阿藤出賣自己,引發了那一場與官差的廝殺,他當真以為告發自己的人是源十郎,恨不得立即衝進鈴川宅邸把他砍了。而阿藤阻止了他,還勸道:
“您別急,再等一等,這麼做絕對是為了您好……”女人的香氣在狹窄的黑暗裏不斷蔓延,憋得人透不過氣來……丹下左膳有些措手不及了。而今夜外麵正下著雪,在黑暗中一坐下來,雪夜就顯得格外安靜。
左膳把阿藤拿進來的覆被暖爐?放在一邊取暖,長時間地趴在被子裏。一個人這麼待著時,腦子裏就會想起各種各樣的事情來。
他想著那兩把你追我逐的命運之刀,想著自己所背負的奪刀秘密使命。
特別想到的是……彌生的麵龐。“我也頭腦昏聵了啊。”左膳不禁自嘲似的嘀咕了一句。
此時,頂棚上麵的地上突然響起“嗒嗒嗒”的腳步聲,梯子上方設置的轉換機關門一下子打開了,一身雪白的梳卷在帶底板的木架裏,可以隨意搬動的暖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