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許我忠相才是幕後主謀,是我借別人之手把伊兵衛殺害了啊。唉,我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過錯……”
忠相狠狠地自責著,嚴格審視自己的內心,徹徹底底地斥責自己心中的疙瘩和陰影,在王法麵前深深地低頭懺悔。
此時,忠相所喜愛的那隻黑狗並不明白這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名奉行的苦悶,還在他腳邊歡快地玩耍。
“小黑啊,我實在是太愚蠢了,愚蠢之至。因為我的緣故,又害得一個人慘遭刀禍。你說是吧?”
小黑討好似的仰頭看著忠相,叫了一聲—“汪!”“哦,你也覺得我愚蠢吧?”
“汪!嗚汪!汪汪!”“哈哈哈哈,你在罵我嗎?來,再多罵幾句,把我痛罵一頓!奉行若徒有賢人之表……唉!這確實是我的過失。”
僅僅為了一個木匠的死,忠相便如此痛心疾首,尋根溯底地追究自己的責任,那樣子令旁人看著都忍不住感到心疼。隻要感覺到自己身上有缺點,不管那缺點有多麼微小—有時甚至不能稱其為缺點—大岡忠相也會徹頭徹尾地進行自我反省,不把那些瑕疵糾正過來便於心不安。忠相正在辨別自我,就像往自己的脖子上架著冷冰冰的刀刃,不容許自己有半點玩忽職守的嫌疑。連市井匹夫的生命都能令這個名奉行憂心忡忡,這一片誠心正可謂人間至善至美心靈的寫照。忠相之所以為忠相,越前之所以為越前,原因也就在於此。
“喂,小黑!伊兵衛也常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你吃呢,我忠相已經把殺害他的仇敵清清楚楚地印在腦子裏了。放心吧,不久後我一定將那個家夥緝拿歸案,傳上公堂。不過在那些帶著‘羽’字印記的金幣出現之前,暫且先按兵不動。出羽的金幣會把一切都供出來的。”
黑狗剛才就跑走了,渾然不覺的忠相仍自顧自地說著。而小黑不知被什麼東西嚇住了,鑽進池子對岸的灌木叢裏尖聲吠叫起來。
年輕侍女正從遙遠庭院的另一邊走過來,大概是準備好了盥洗用具,來接忠相進屋洗臉的。為了讓侍女少走些路,忠相早已邁開步子徑自往那邊走去了。
朝陽的光影開始在拉門上晃動,阿豔跟在泰軒身後,從大岡大人的寢宅裏走了出來。兩人沿著庭院的池子走到花草叢中的小徑時,阿豔有些猶豫地朝泰軒叫了一聲:“師傅……”泰軒照例單手拎著他的長頸酒壺,聽到阿豔的聲音後,便放慢腳步回頭看著她。阿豔卻站著不走了。“師傅!”
“什麼事?”芬芳的陽光照耀著四周,泰軒居士這才看清了阿豔的樣子。他又後退了一步,從上到下打量著阿豔的裝束,仿佛以前沒見過她似的驚訝不已。
如今映在泰軒眼簾裏的,並非那個在淺草瓦町的簡陋小屋中以粗布素衣裹身的阿豔,而是在江戶城內深川煙花巷裏豔驚四座、氣質不凡的夢八小姐。她比黎明在屋內看到她時還要動人,脖子到肩部的線條滑順而流暢,臉頰白皙,五官清秀水靈。仔細一看,確實是阿豔本人,但無論是發型、妝容、衣著,還是舉手投足,她都已經是個無懈可擊的深川短褂藝妓了,即使與以前相識的人在路上擦肩而過,也絕對不會有人能認出她來。
自昨天夜裏起就受到驚嚇並憂慮不斷,阿豔大概是累壞了,兩三綹鬢發垂在有些蒼白的臉頰上,雙唇的嫣紅也掉了色,分外嬌豔,讓人不禁誤以為她剛同男人度過一夜春宵。
在泰軒的凝視下,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也不知該看向何處,還有些水汪汪的。
一陣春雨一陣暖。阿豔露出孤寂的神情,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婀娜柔弱地站在那兒。嬌滴滴的玉蘭花難以承受住雨後的水珠,那惹人憐愛的花瓣如蔓草般環繞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