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我明白了。那幾位先生,誰也沒有遇見他,所以他們都沒法幫助我。在整個那段時間裏,隻有我不知道他的情形,其實我的亨利已經逃到北邊去,許多年來,他一直在當理發匠,幹活兒養活自己。過了一些時候,打起仗來,他就興奮了,說:‘我不再幹剃頭的這一行了,’他說,‘我要去找到我的老媽媽,除非是她已經死了。’他就賣了他的家夥,到招兵站那裏去,讓那上校雇了去當傭人;後來他就去所有打仗的地方,去找他的老媽媽;可不是嗎?說真的,他先去給這一個軍官當傭人,再去給另一個軍官當傭人,說他要找遍南邊所有的地方;可是你瞧,我當時對這些事一點兒也不知道。可你叫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再說,有一天晚上,我們那裏開了一個大的軍人舞會;新伯恩那兒的兵總是要開舞會,熱鬧個沒完。有好多次,他們都在我的廚房裏跳,因為那地方是那樣大。你聽我說,我對這種事就是看不上眼,因為我那地方是給軍官們用的,這夥普通的兵在我廚房裏那樣亂蹦亂跳,可把我給招惱了。可是,我總是站在一旁不去管,讓他們繼續跳下去,我就是那樣;有時候,他們實在把我招惱了,我就叫他們去收拾那廚房,我可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再說,一天晚上——那是一個星期五晚上——來了整整一個排,他們是保衛這幢房子的黑人兵團的一部分——你瞧,這房子就是司令部——後來,我也興致來了?瘋了嗎?我就是那樣高興?我轉來轉去,轉來轉去;我隻是腳癢癢得想要他們帶著我跳。他們轉著圈兒,不停地跳?啊呀?他們快活極了。”
我隻是轉呀,轉呀?過了不多一會兒,有那麼一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黑人年輕小夥子,摟著一個黃毛丫頭,那麼輕鬆地向屋子這麵跳過來;他們一圈圈地轉呀轉呀,看著他們那副樣子,真會叫你像喝了酒那樣醉倒;再說,等他跳得和我並齊的時候,他們倆有點兒像是在平衡身體,先是單用這一條腿站著,接著是單用那一條腿站著,笑著瞧我那條大紅頭巾,跟我開玩笑。這一來我可火了,我說:‘給我滾開?——你們這些賤貨?’突然間,就在那一刹那,那年輕人好像臉色變了,但是接著他又笑了,又像剛才那樣了。再說,大約就在這個時候,來了樂隊裏幾個奏樂的黑人,這些人不論去到哪裏,總要裝出那麼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那天晚上,他們正要賣弄自己,我就故意去招惹他們?他們哈哈大笑,這一來我就發火了。其他的幾個黑人也開始大笑,這一來我精神猛地一振,我可是真的火了?我眼睛裏閃出光亮?我挺直了腰板——就像我現在這樣,頭一直頂向天花板,幾乎頂到了天花板——我把握緊的拳頭向腰裏一叉,說道:‘你們要當心點兒,’我還說,‘我要你們這夥黑鬼明白,我不是出生在下流的地方,好讓你們這夥賤貨開玩笑?我是一個老蘭母雞的小雛兒,我就是?’
這時候,隻見那個年輕人站在那裏直僵僵地瞪著眼,好像向上瞅著天花板,好像忘記了一件什麼事,一時回想不起來。再說,那時我就大踏步向那些黑人走過去——就這樣,像是一位將軍——他們就在我前麵躲開,都逃到門外麵去。那個年輕人走出去的時候,我隻聽見他跟另一個黑人說話,‘吉姆,’他說,‘你去關照頭頭兒,說我明天早晨大約八點鍾上班;我有一些事要核計,’他說,‘今天夜裏我不回去睡了。你去吧,’他說,‘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吧。’“那時候大約是夜裏一點。再說,大約到了七點,我起來幹活兒,給軍官們做早飯。我正在火爐前蹲下——就像這樣,比如你的腳就是那爐子吧——我用我的右手開了爐門——就像這樣,再把它這樣向回推,就像我這會兒推你的腳——我手裏端著那盤熱騰騰的小圓餅,剛要往起站,這時候隻見一張黑臉從下麵湊近我的臉,一雙眼睛向上衝著我的眼睛瞧,就像我這會兒從下麵湊近你的臉瞧;我就僵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就那樣一直緊盯著他瞅;那盤子抖動起來,突然,我明白了?盤子掉在地上,我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捋起他的袖子——就這樣,就像我這樣捋你的袖子——接著我又去察看他的腦門子,把他的頭發這樣向上一撩,哎呀,‘孩子呀?’我說,‘你要不是我的亨利,你手腕上哪來的這個疤痕,腦門子上邊哪來的這個疤印呀?感謝老天爺,我又見到我的親人啦?’“啊呀,C先生,當然不能說,我從來不曾遇到過什麼煩惱的事,也不曾有過什麼快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