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開始思考他絕對化“寫實自傳說”究竟錯在什麼地方這個問題。
1996年9月,在烏魯木齊召開了“世紀之交中國古典文學及絲綢之路文明”國際學術研討會。著名紅學家鄧紹基、張錦池、周中明等先生與會,在私下我與他們交流過對一些問題的看法,說明我準備批評周汝昌“寫實自傳說”的想法,得到他們的支持。在邊城烏魯木齊一切報刊雜誌信息資料都處於極其缺乏的狀態,自己對20世紀的《紅樓夢》研究現狀以及曆史並不熟悉,見聞狹窄,是否有專家學者批評過周汝昌的“寫實自傳說”都不知道。為避免重複勞動,我就這個問題向張錦池、周中明二位學兄請教,問他們是否讀到或者見到過類似批評“寫實自傳說”的論文。他們做了否定的回答,並鼓勵我就這個問題發表意見。“寫實自傳說”是周汝昌紅學的核心,要從理論上批倒它並非易事。有一天會後,張、周二位光臨寒舍,我又鄭重地就這個問趣向他們請教,他們又一次鼓勵我選擇並希望盡快完成這個題目。
這次學術會後,我就確定了“論周汝昌先生‘寫實自傳說’的失誤”的題目,開始重新閱讀他的全部學術論著。
經過十個月的艱辛勞動,1997年7月初,終於完成這篇兩萬多字的論文。
我在參加1997年北京國際《紅樓夢》學術研討會時,曾把這篇論文送馮其庸、鄧紹基、張國光、張錦池、周中明等先生,請他們批評指正。馮先生指出一個觀點錯誤,會後中明兄寄來詳細修改意見。
既然你周汝昌說20世紀隻有你的“寫實自傳說”才具有“學”的品質,我卻用大量不可辯駁的事實證明“寫實自傳說”是個虛假命題,是“證假為真”,根本不能成立,所以連“學”的邊都不沾。自以為問題已經解決了,以後也就不準備再寫批評周汝昌的文字了。
1999年,有個朋友約我撰寫一部“周汝昌《紅樓夢》研究評傳”。當時我沒有答應,一是因為教學任務重,精力不允許;二是覺得自己的才力不夠,完不成這個大題目。
2006年春,在貴州的一個學術會上,又有個朋友想和我合作完成對周汝昌《紅樓夢》研究的總結與批評。他說:“我出手快,寫出初稿,寄給你修改就行了。”我雖然沒有答應,卻對他說:“假如以後有機會合作,對周先生我還是有些話可以說一說,比如他的方法論就是。”學術會議上的聊天,是不能作數的,會後各奔東西,自然作罷了。但我的內心是把他引作知己的,因為他看重我不多的批評周汝昌的文字:他有批評周汝昌的思想,自然就是我的同道了。
不管是約稿還是合作,都沒有引起我繼續批評周汝昌的激情。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我的老同事和老朋友樓友勤同誌從北京給我寄來一本周汝昌新著的《紅樓奪目紅》。她說這本書很有趣,推薦我讀一讀。
周汝昌在這本書裏集中篇幅宣傳他的“湘雲嫁寶玉”,果然寫得很有“趣”。在他的筆下,“木石姻緣”不是指林黛玉與賈寶玉,而是指史湘雲和賈寶玉,因為湘雲的生活原型本姓李,是木,這就與寶玉這塊頑石構成“木石姻緣”;在他的筆下連“金玉姻緣”也不是指寶釵和寶玉,而是指湘雲與寶玉,“金麒麟的故事,才是寶玉的真姻緣”。他說“寶玉真愛的是湘雲”,根本不是林黛玉,“寶、湘二人是青梅竹馬,是同食同榻,是舊圃新房,是風塵知己,是患難夫妻,釵、黛如何能與之比肩哉”。林黛玉、薛寶釵似乎不是小說的主角,“不悟湘雲方是紅樓之‘主角’,可乎”?為了他的“湘雲嫁寶玉”論,他說“湘雲是夜不但是住在怡紅院,而且是與寶玉同榻而眠的”,不惜口含髒水噴向讀者喜愛的這兩個人物。他還說神瑛侍者降生人世是甄寶玉,頑石來到人世借用了神瑛侍者的形貌便成賈寶玉,林黛玉向賈寶玉還淚是找錯了對象。他又說“看看這些女兒的‘總領銜’(脂硯所謂‘群芳’之冠)寶玉”,明目張膽地連寶玉的性別都給改變了!寶玉竟然成了“女兒的‘總領銜”’!“‘群芳’之冠”在《紅樓夢》中有明文,那是薛寶釵,因為她是壯丹花,豔冠群芳。脂硯齋的原批語是“寶玉係諸豔之貫”;“貫”是線索、連物的繩索的意思,批語說寶玉是聯係所有女兒的一條線索;但被周汝昌纂改成“‘群芳’之冠”,賈寶玉成了所有女兒中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