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 / 1)

她也不清楚世界外麵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

一直走,從冬城走到鹿城,從鹿城走到邊城,從邊城走到春城。

春城的本地人都有一張與世無爭的臉,春城的水都悠悠流了上千年的曆史了,她在春城一待就是整整一個秋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她遇到了喬一。

喬一個兒高,氣質好,時尚,眉宇間浮著一層淡淡的憂愁,一連幾個星期埋在大堆沉重的器械間忙碌,特別惹眼。他在拱橋邊的石板上取景,回頭發現雕花木窗裏的她一直在凝視他,喬一笑了,笑的樣子很溫和。白玲也笑了,兩個人都沒有尷尬。他收好器材走過去時說:

“有那麼好看?”

“看你拍照啊!多好的風景。”

喬一舉起相機對她哢嚓一張,說:

“後天做我的模特?專門再做做我的風景,怎麼樣?”

“模特?”

“這是我的名片,後天下午聯係,你看有沒有空?”

她伸手接過來,“喬一!”

“怎麼樣?有沒有空?”

“你這麼帥,名字這麼特別,怎麼會沒空。”

喬一眨眨眼睛,白玲隻當他寂寞了耍耍。春城滿地各路美女,找她這樣一臉落魄的無業遊民做模特,開什麼玩笑?

可是他敢說,她就回應得霸氣,帶著鬼精靈的笑。

到了後天,他真打了她的電話,他確實在籌拍一組以“漂泊”為題的作品向雜誌社交差。白玲的臉上寫滿了迷茫。

天空霧蒙蒙的,兩人剛碰著麵,眼前屋簷就滴滴答答地淌雨,兩人心裏都長出一把無形的剪刀,可這雨越下越大,意念根本無法將它剪斷。

“這麼大的雨!”

“天氣預報隻說多雲。”

喬一對著屋簷猛拍完,轉過頭對白玲說:

“走吧,去喝一杯好了,等天晴再說。”

“走吧。”

白玲笑笑,伸手就去接他那一堆沉重的器械。黑色機身,冰涼內斂。

咖啡館外的雨越下越大,他們越聊越投機。白玲聊自己的經曆與迷茫,喬一聊自己曾經有過的類似經曆與迷茫,最後眼睛閃閃發光地給她看自己的作品。

旋律急轉,無數個消亡的瞬間在眼前激烈地重現。巨大的喜悅與悲愴從內中湧來,現實與虛幻在碰撞。那些照片,有風景有人物有靜物有動物有植物,宇宙蒼穹、春夏秋冬、生老病死、人生百態都在他的相機裏——有全程記錄一個病人臨死的整個過程,有死刑犯聽到判決那一刻的眼神,有晨光下垂頭輕輕撫著肚皮安靜如聖母的孕婦,有在急流中拚命掙紮的螞蟻,有正從枝頭脫離的枯黃樹葉,有車站前情人哀傷的離別眼淚,有達官貴人明星模特得誌的驕傲笑臉,更多的是隨處可見的平常生活裏的平常人……

斑駁老牆下眼神如春城水一樣蒼茫的老人,提著馬桶蓬著頭發張嘴打哈欠的新嫁婦,蹲在路邊撿垃圾的失學兒童,水邊獨自憂傷的瘦弱小女孩身影……喬一的鏡頭裏,天地萬物,無不可拍,無不是天生有情的大材。白玲震撼了,迷茫的眼睛冒出黑亮的光,仿佛生命突然“啪”地敞開了一張大門……

白玲一邊彎腰係緊鞋帶一邊問:“你自己呢,你自己是如何看待攝影這件事的?”

喬一眯著眼睛看著窗外的雨說:

“唐僧幾個徒弟裏白龍馬是唯一的王子,雖然他沒有語言,但是一路跋山涉水,披荊斬棘,即使沒有妖怪,沒有他唐僧也是到不了西天的。這就是我敬仰的姿態。我活著,不過以自己的姿態在發現這個世界外麵的世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