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數完錢,海倫和雷哥各自回屋睡覺。
今天雖然忙了一天,但雷哥沒有開長途車,不是很累。剛才勃羅斯的深夜來電,攪得他六神不安,又無法入眠。盡管以前他也在這個屋裏多次接到這個洋教授的電話,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勃羅斯可是海倫的準新郎啊。
他第一次看見這位勃羅斯教授是在不久前,海倫的畢業典禮上。海倫穿著歐洲傳統式樣的畢業禮服和黑色的方帽別有一番風姿,這套禮服的租金是一百三十五元,海倫有點舍不得。雷哥說:“堅決要租,大學畢業典禮一生隻有一次,終生難忘,這個錢我來出。”他是以海倫的家長名義來參加這個典禮的。想當初雷哥自己在人民大學畢業的時候,畢業典禮很普通,也沒有什麼專門禮服,形式遠沒有澳洲大學這麼隆重,可是心裏卻很激動。這會兒又激動了一次,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幹女兒。
授給海倫畢業證書的就是這個勃羅斯教授。根據雷哥的一貫看法,教授應該都是上了年紀的學者,但沒有想到這個勃羅斯教授這麼年輕,看上去才三十多歲,溫文爾雅,是個金發帥哥。雷哥立刻意識到,他和海倫一定有戲。
海倫躺在自己的床上,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但在夢裏,也出現了她和勃羅斯交往的場景……。
當時,在T型大教室裏授課的勃羅斯教授並沒有注意到這個中國女學生。在一段期間,這個女學生的功課越來越出色,把橋梁建築和澳洲的山水地理聯係在一起分析,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後來學校組織教師和學生們一起去郊遊,這個女學生竟然做起了導遊,在十二門徒和倫敦橋等景點,她的故事講得有聲有色,把勃羅斯給迷住了。勃羅斯問:“你怎麼比我這個澳洲人還了解澳洲的地理文化?”海倫笑著說:“因為我在假期間做導遊掙錢。”她自信的笑容又一次把勃羅斯迷住了。之後他開始對她發起了情感攻擊,當然都是以輔導功課的名義進行的,這是教師們追求女孩的非常有效的老套路。
之後,勃羅斯教授打來的電話越來越頻繁,雷哥也有點隱隱約約的感覺,甚至有點酸溜溜。海倫告訴他,勃羅斯教授是自己的指導老師,是在電話裏講題目。古語說:“師者,傳業,授道,解惑也。”現在看來,古語說得有太有局限,師者也是飲食男女,雷哥的疑惑隨著一個個的電話鈴聲越來越大,他就暗暗地問自己:“我怎麼了,吃醋了嗎,犯傻了嗎?”
這幾年,雷哥也已經習慣了有海倫存在的生活,在這幢小房子裏,因為有了海倫,屋子裏溢滿著家庭的氣息,家裏是海倫按照她自己設想布置得整潔,溫馨。雷哥喜歡看書,每次回中國的時候都會帶來不少書,按他的話說,中國的書多,價格也便宜,其實這是他根深蒂固的中文專業的情愫。而且,這些年來他的工作也在中國人的旅遊圈裏,英文長進不大,讀英語也有障礙,因此仍然沉湎在中文書籍裏麵。
海倫的大學專科書全是英文,可是受到雷哥的影響,也看了不少中文書籍,因此,她是中英文兼顧。大部分澳洲旅遊資料都是英文的,還得靠海倫翻譯給雷哥聽。雷哥就說小丫頭長本事了,快成專業人士了。海倫說:“我的專業可是橋梁工程。”這幾年倆人購買了很多書,一麵牆的書櫃,擺得滿滿的,中英文書籍都有。海倫空閑下來還喜歡跑舊書攤,她說澳洲的舊書特便宜。
音樂是倆人共同的愛好,一人高的音樂盤架子上,插放著中外各種經典音樂CD盤。海倫還在唐人街的中國書店裏買了中國菜譜,學會了燒菜,把中國南北菜做得有滋有味。她做飯時圍著一條她認為最像家庭主婦圖案的圍裙,那一招一式,頗有專業廚師的模樣。雷哥說:“海倫的悟性太高,快成為家庭主婦了。”
海倫說:“都是被你逼上梁山,本小姐墮落到油鹽醬醋的大染缸裏了。”然後她就陪著雷哥喝幾盅從北京帶來的二鍋頭。喝酒的時候,音箱裏傳來斯特勞斯的圓舞曲。
雷哥說:“二鍋頭加圓舞曲,味道獨特,真好。”
晚飯後刷碗由雷哥承擔,雷哥一邊洗碗一邊說:“以前,我們北京的老爺們是不刷碗的,這都是老娘們幹的活。”
海倫說:“第一,我可不是老娘們。第二,你也算不上老爺們,現在五十歲的人隻能算是中年人。親愛的,好好幹活。”
雷哥說:“你別瞎叫什麼親愛的,我這把老骨頭吃不消。”
下一個節目,倆人出門散步,在附近的小公園裏看看那些玩耍的小狗。天黑了,兩人回家看書看電視。這像個家,這也的確是個家。但兩個人還是分住在兩間屋裏,睡在兩張床上。
鄰居是一位叫維多利亞的英國老太太,她總是在院子裏弄這弄那,在雷哥的印象裏,她好像除了睡覺,剩下的時間都在打理她的小花園,沒完沒了,所以隻要是天還亮著,總能在她家的小花園裏看到她的身影。每次雷哥和海倫路過她家,她都是熱情地打招呼:“嗨,大衛,海倫,你們好嗎?”接著就會說超市裏的東西又漲價了,什麼地方買到便宜的蔬菜,臨走時總不會忘記對雷哥說一句:“大衛,你的女兒越來越漂亮了。”
每到這時,海倫總要看著雷哥想說什麼,而雷哥都是笑一笑,說一聲“謝謝”走人。
有一天,海倫不在。雷哥瞧見院子裏的草太高了,拖出了割草機,這個家務活,是他的專利。
維多利亞又在她的小花園裏忙著什麼,她看見雷哥:“早上好,大衛。”
雷哥拉著割草機回答:“早上好,維多利亞。”
維多利亞停下手裏的工作,特意走到小花園的圍欄邊,伏在圍欄上,認真地說:“大衛,非常對不起,我一直以為海倫是你的女兒,那天海倫非常正式地告訴我,她是你的未婚妻,我才知道。我為此向你道歉。”
雷哥放下割草機,走到圍欄邊對維多利亞說:“沒有關係。但是你認為我們像未婚夫妻嗎?”
維多利亞忙說:“當然,很像,很般配,你很幸運,有這麼好的未婚妻,海倫非常漂亮,而且很友好,她告訴我等她畢業了就結婚。多好呀。”
雷哥問道:“你不認為對我的年齡來說,她太年輕了一點嗎?”
維多利亞有點不太明白雷哥的意思,看著雷哥,有點疑惑地說:“海倫是很年輕,但那又怎麼樣?隻要兩個人相愛就行了。我能看出,海倫很愛你,你愛她嗎?”
雷哥本想跟維多利亞說點什麼,可是想想也說不清楚,笑了笑,說一聲“謝謝”“轟”地一聲拉動了割草機。
這時的雷哥,心思已全然不在割草上,眼睛瞧著綠草地,腦袋裏全是這鬼丫頭的影子。這丫頭太鬼,專門去找維多利亞闡明他倆的關係,這不是添麻煩嗎?海倫動了真情,可雷哥經常處於猶豫的狀態之中。海倫還小,不可能對婚姻有很透徹的理解。雷哥是過來人,心想如此走下去,不管過程是多麼的順理成章,最後的結局太難說了。
假如他倆真的結婚,能幸福嗎?雷哥今年五十歲,海倫隻有二十五歲,十年之後,雷哥六十歲,海倫才三十五歲,那時無論從心理上、生理上以及日常生活上一定會出現許多不和諧的地方,自然規律誰也左右不了。
到了那時海倫就會有很多無奈的感覺,分開,倆人都受到傷害,不分開,倆人還是受到傷害。就算到那時海倫為了當年的承諾包容了一切,可那將是什麼樣的生活呢?那是用犧牲幸福才能換來的一種尷尬的維持,而這種維持是否對那份感情的褻瀆和否定呢?到了那時……。雷哥簡直不願往下想了。
雷哥比較讚成這樣的愛情詮釋:“愛情是人在現實生活之中的某一階段,由於當時生活的狀態、人際關係的範疇等階段性的因素產生出來的一束美麗迷人的光環。在這束光環照耀下,人們感到生活無比的美好和幸福,人都在享受著這束光環帶來的幸福的同時,期盼著把這束光環永久地保存起來,從而讓生活永遠地美好起來。可生活還在繼續,生活狀態在發生著變化,人生的新階段會產生種種新的因素,於是,那些新的因素就會改變那束光環的成分,那束光環也許會黯然失色,也許會突然消失,也許會被另一束光環取代,也許……。當然也許會更加絢麗多彩,但那是生命和時間停滯在那個階段,以後被文人墨客渲染出來的所謂‘風流佳話’。”
雷哥也分析過自己,自己可不屬於那種風流佳話裏的人物。而海倫那方麵呢?正是陷在這個誤區裏。在家庭驟變,當她從富足、無憂無慮的生活一下子變得一塌糊塗,不知所措的時候,邂逅了雷哥。幾年來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日日夜夜,讓海倫從迷茫、無奈、疑惑直到對雷哥有一個真正的了解,因而產生了依賴終生的感情。海倫認為這份感情是真摯的、成熟的。海倫也清楚地知道,她要犧牲一些什麼來回饋雷哥對她的這份真情實意,而這種犧牲在自己人到中年之時,會顯得格外的殘酷,海倫已經做好了這種準備。
就在這時候,勃羅斯出現了,也許這是上帝從天上扔下來的一個棋子。
雷哥說:“那是國際象棋的一個棋子。”雷哥不懂國際象棋,也不準備和勃羅斯對弈。他隻是在網上和不認識的對手玩玩中國象棋而已。
(二)
因為昨天遊客玩得太晚,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下午,海倫和雷哥隻能安排他們去了幾處較近的博物館,早早結束,大家休息。
海倫昨天掙了大錢,今天買來一瓶茅台酒,說要犒賞幹爹。晚上她又做了幾個家常菜,魚香肉絲、西紅柿炒雞蛋、辣子雞、涼拌粉皮和一個排骨蘿卜湯。
雷哥說:“昨夜,不應該說是今天早晨,一桌子錢,現在變成一桌子菜了。”
在酒桌上,雷哥沒有和海倫談起勃羅斯的事情,而是大侃昨天“三大戰役”的勝利成果,這也是雷哥和海倫搭檔以來,最成功的一次。酒逢知己千杯少,別看這一男一女年齡相差二十多歲,一碰杯年齡差異就消失了,又說又笑,越說越投機,他倆講的最多的話題還是旅遊,這已經成了他倆的共同語言和生活中的一個部分。記得兩年多以前,他倆也有過一次“打一場大仗”的機會,經過充分準備,如果做成,能掙一筆大錢,最後的結果是水中的浪花。這會兒雷哥和海倫又高談闊論起來,回憶起當時的那份興奮和刺激。
安利集團——中國唯一合法的傳銷公司,為了獎勵他們的員工,要來墨爾本旅遊開會,人數八千,如此規模簡直和在中國的人民大會堂裏召開代表大會差不多了。要知道,他們不是普通人,都是一些因為能說會道的會吹牛會設套特會摟錢而升級到藍鑽的的人們。墨爾本隻有二十多名華人導遊,這二十多人還要保證其他華人旅遊團正常的活動。於是安利集團從悉尼和台灣臨時召來了三十多位華人導遊。三地的華人導遊共同接待這一個特大的旅遊團,而且又是一個月的時間,這在墨爾本華人旅遊圈裏還是頭一次。
華人導遊們個個興奮昂揚,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他們幾天來聊天的話題都是關於安利旅遊團。
雷哥說:“這個大幹一番裏麵有好幾層意思:其一,可以和異地導遊們相互交流,切磋,平時沒有這個機會;第二,遊客都是安利集團的傳銷高手,年收入都在幾十萬到上百萬元,是所謂鑽石級別的管理人員。搞旅遊和搞傳銷有不少相同之處,都要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忽悠客人把錢從口袋裏掏出來,正是棋逢對手;其三,現在的狀況是要對忽悠者玩忽悠,要從那些傳銷者的口袋裏忽悠出錢來,可想其難度之高。”
“我聽你的意思好像不僅是掙錢?”海倫對於雷哥的話背後的話,特感興趣。
“對,這就像當年咱們解放軍大比武,比槍法、比扔手榴彈。現在是比翻嘴皮子、比忽悠,如果把安利集團也說成一支部隊,他們可不是當兵的,而都是師長旅長的幹活。”
“你就直接說武林高手比招法、打擂台。”
“太對了,打擂台。”雷哥就是喜歡海倫的這種聰明勁,兩人一拍即合。於是兩人盤算著要設計出一套方案,對那些忽悠者進行強力的忽悠。
“這下有戲好看了,安利來的人,個個可都是推銷高手,咱們可是遇到真人了,得想想怎麼著才能得手。”雷哥分析道,“咱們平時推銷的對象都是遊客,他們的消費心理比較主動,也比較單一,他們來一次澳洲,你不讓他們買東西都不行,他們一定是要從澳洲帶些什麼回去,咱們稍作誘導,就得手了。可安利的傳銷員們就大不一樣了,他們的推銷對象五花八門,包括他們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什麼老鄉、同事、同學、街坊鄰居,有的甚至找自己的親娘老子下手,要是安利產品有寵物的保健品,那麼動物也能成為他們忽悠的目標,他們這些人是無孔不入,六親不認,隻認鈔票。這麼看來,他們忽悠人的水平要比導遊高,如果能忽悠這些家夥心甘情願地在澳洲花錢買東西,難啊!”
海倫接過話說:“是呀,有點難度,但有難度才有意思,我們就是要挑戰難度。這些人能在各種複雜的情況下得手,還能做到藍鑽經理級,不是凡人,應該都是身懷絕技。咱們跟他們較量,是不是有點班門弄斧呢?”
雷哥說:“我看咱玩得這一招就叫班門弄斧。咱們跟他們較量的不光是推銷手段,還有產品呢。他們推銷的是美國生產的保健品,那些保健品中含有大量的化學成分。我們推銷的是澳洲的保健品,原料成分大多派生於澳洲民間的自然療法,絕對綠色。這就是我們的一個優勢。他們推銷安利產品時,除了大講特講安利產品對人身體的好處之外,還有金錢的誘惑。但我們不講錢,隻講澳洲的風土人情,把澳洲保健品揉在其中,當做故事講出來。”
海倫說:“雷哥,這些安利的藍鑽們,對安利的理論和產品信奉到了頂禮膜拜的程度,你根本不能講別的保健品,你隻要講他們準急,至少很反感。斧頭對斧頭,刀光劍影。”
雷哥進一步分析道:“這就要看誰的斧頭好使。在生活中,任何一個圈子裏都有兩種人:一種是駕馭和操縱別人的人,另一種是被別人駕馭和操縱的人。如果把圈子放大,你就會看到那些駕馭和操縱別人的人,同時也被另一些人駕馭和操縱著,那些被人駕馭和操縱的人也同時駕馭和操縱著另一些人……。可見人都有駕馭和操縱別人與被別人駕馭和操縱的兩麵。就是說,誰都有軟肋,都有缺口,我想在安利這個圈子裏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