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貌相。雷哥,有時候,我發現你說話像一位古希臘的哲學家,一套又一套,話背後藏話,理後麵藏理,特有哲理,讓我學也來不及學。你幹嗎理一個光腦袋,冒充黑社會啊?”海倫給雷哥卷了一根煙。
“再說,我揍你!”雷哥很得意,讓海倫點上煙,繼續發揮,“據我所知,古希臘的哲學家也有幾個光腦袋的。我們還有一個優勢,就是我們是導遊,麥克風在我們手上,他們得聽我們講,那我們怎麼講就由不得他們了。我們先把安利的產品讚譽一番,把安利的產品比喻成太陽,溫暖著人間,接著就歌頌這些藍鑽經理們,是他們把安利陽光般的產品,帶給了大家,讓人們有了溫暖,有了健康。我想他們聽了一定美滋滋的,這一高興他們的防範意識就鬆懈了,他們被別人駕馭的一麵就露出來了。這時我們就講澳洲也有保健品,澳洲人也吃保健品,但那些是根據當地土著人對抗疾病的自然療法中使用的草藥進一步加工製成的,跟安利的產品比起來,就不免有些落後了、太原始了,不能與安利的產品相比。”
“原始的東西才值錢。”海倫已經領會了雷哥的用意。
雷哥接著說:“講到這兒,我估計他們就基本上鬆懈了,接受其他事物的缺口就會很自然地打開了。我們駕馭和操縱他們的時機到了。可這時,我們卻又不講保健品了,我們轉個話題,開講澳洲的山、水和風土人情。而且要多講,講到他們有點聽進去的時候,我們用非常平淡的語氣,很自然地把澳大利亞的人均壽命位居世界第二這個包袱拋出來,但我們不解開包袱,又去講另一個話題。他們都是推銷保健品的,對保健品非常敏感,對這種不能跟安利產品一比高低,居然能把澳洲人吃成人均壽命世界第二的東西,一定會產生極大的興趣。他們自己就會主動地去打開那個包袱。”
海倫說:“這時候帶他們進店,買東西順理成章,什麼鯊魚精、蜂膠丸、深海魚油,還有你們男人特別喜歡的袋鼠精,全會進入他們的挎包。咱們就得手了,擂台就打贏了,幾斧頭就把他們全砍倒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雷哥像一位將軍一樣,分析戰略戰術,“我們導遊與安利傳銷人員的區別在哪裏呢?安利賣東西,掛的就是安利傳銷員的招牌,名正言順。講的是安利的銷售理念,賣的是安利的保健品。雖說是傳銷,但過程都擺在桌麵上,透明,這叫掛羊頭賣羊肉。而咱們掛著導遊的牌子,講的是澳大利亞的風土人情,可咱們在講風土人情中已經把東西賣出去了,咱們是名副其實的掛羊頭賣狗肉。”
海倫說:“澳洲羊多,袋鼠也多,我看是掛羊頭賣袋鼠肉比較符合實際情況,袋鼠肉比羊肉貴,營養成分也高。一定要打敗安利的藍鑽們,讓他們出點血。”
“是啊。八千人,一人在禮品店花二百元,那就是一百六十萬元。別說我們這些導遊司機摩拳擦掌,禮品店的老板說不定這會兒口水早已經流出來了,正等著我們為他們使勁呢。”雷哥又說道,“我聽說過幾天還要開個會,所有的導遊都來,到時咱們看看別的導遊還有什麼高招,這叫山外有山,我們不能做井底之蛙。”
“我們會不會是小題大做啊?”海倫嘴裏又冒出一句。
(三)
安利團來之前,有關方麵還真的召集華人導遊開了一個會。三個地方的導遊都聚齊了,有四五十人,分成了幾個組,大家相互自我介紹了一番,個個磨刀霍霍,急著探討如何對八千人下手的問題,好像這個會議是讓導遊們臨陣磨槍的會議。
沒有想到會議一開始,安利的一位領導和墨爾本旅遊局的一名官員上來宣布道:“任何導遊不得以任何理由帶安利客人進店,就是客人要求也不行。”導遊們一下子就哄了起來。一個導遊問:“哪我們賺什麼呢,為人民服務?”另一個台灣導遊說:“這就是你們大陸傳說的學雷鋒吧?我們一起學雷鋒。”還有一個導遊竟然用英語說:“In Australia,thousands of Lei Feng grow up.”(在澳大利亞,千萬個雷鋒在成長。)
海倫問雷哥:“你不就是活雷鋒嗎?”
雷哥說:“雷鋒已經很生氣了。”他出門去抽煙。
對於雷哥和海倫來說,就如同聽到擂台賽被取消了,比武大會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他們想好的各種招法全成了瞎琢磨,太掃興,太失望了,英雄無用武之地,一腔豪情付諸東流,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情。
但是安利集團給導遊們的薪酬不低,四天帶一個團,給一千二百元錢,雷哥和海倫看在錢的份上,還是和廣大導遊們參加了帶團的行列。
安利的藍鑽們來了,來到了這座寧靜的小城墨爾本。
墨爾本的城區不大,一時間大街小巷裏走著一群群的中國人,大小商店裏充斥著中國人討價還價的聲音。唐人街那些商鋪的老板們,因為語言上的優勢,幾乎把他們積壓已久的東西都賣光了。安利來的這些有錢的家夥,其購買欲讓墨爾本大大小小的商鋪店家對中國人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據說,不少商店的洋人老板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學習中國話的:“你好,老板,歡迎光臨。”他們學著中國人的樣子,看見踏進店的亞裔麵孔,先叫老板,送錢來的當然是老板。
導遊們看著安利的這些家夥們手中拎著的從各個商店買來的東西,都唉聲歎氣,咬牙切齒,因為這些商品的利潤統統流進了別人的口袋,自己的百分之十的回扣全泡湯了。而禮品店的老板們更是恨不得殺人放火,把其他商店都點著了。
安利的排場從地上發展到天上,竟然租下一架飛機,讓噴氣式飛機在墨爾本湛藍的天空上畫出“中國安利”的字樣,雲一樣白的大字久久不能散去。雷哥說:“他們怎麼不在天上寫:安利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利團的八千多人分成了幾組。活動都是一樣的。其中一項是演講,交流,晚上是豪華的宴會。墨爾本的國際展覽館承接了這項活動,除了國際展覽館,大概很難找到能夠一次接待這麼多人的合適場所。為了每兩天一場的十六次宴會,國際展覽館關閉了好幾個展室,布置成宴會廳,為此還臨時找來了許多大廚和廚房幫手,借來許多身穿製服肩上戴著對講機的專業保安,那陣勢就像迎接外國首腦來臨。那幾天,墨爾本的國際展廳門口,運送食品和酒類的集裝箱車頻繁出入。誰能想到這麼多的Chinese來到這兒大吃大喝。
宴會一開始,導遊們就變成了編外的服務員了,一個人負責幾桌。生怕客人們有什麼要求與那些洋人服務員沒法溝通。客人們一開吃,導遊們就站一邊去,看著他們吃喝,腦子裏想象著桌上那些美味佳肴的味道,然後朝肚子裏不停地咽口水。除了吞口水,導遊站在一邊當然也有工作,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幫客人要酒。桌子上的酒沒有了,就要趕快告訴那些洋人服務員。
負責食品、酒水的經理是個高高胖胖的意大利女士,叫安琪兒。導遊們都叫她天使,盡管她高大肥胖的身材跟人們想象中那個可愛的小天使相差太遠。可天使洋姐的一臉微笑,讓人倍感親切。她隻要看見中國導遊,一定要聊上幾句,很快,天使洋姐就和這些導遊們熟起來了。
宴會上的食品是正宗的意大利西餐。從第一道菜肴,到餐後甜點,都是按西洋規矩,一絲不苟。每桌多少客人,多少食品。多少副刀叉,清清楚楚。天使把這些向服務員交代了,就找中國導遊們谘詢,每桌放多少瓶酒?她是想要讓客人自己倒酒,這樣省事。一般西洋的正式宴會,都是服務員來倒酒。可這次活動隻有十幾個服務員,要負責四十幾桌,做不到那麼正規。
同時,天使也是考慮到語言方麵的因素,宴會提供的酒水種類較多,服務員要事先問客人喝哪一種?可服務員不會講中國話,客人們又不能講英語,光靠用手比劃,就像雞與鴨交流,容易出錯。讓客人們自理酒水是個好辦法,她征求了導遊們的意見後,讓服務員每桌放一箱葡萄酒,一箱啤酒。天使是要看看第一場宴會的情況再說,因為一共要有十六場呢。她拿不準放多少瓶酒合適。
宴會盛況空前,舞台上,從港台飛來的歌星,唱著流行歌曲,宴會廳的兩側,各有四個穿著三點的女郎在伴舞。加上豐富的食品和酒水,客人們喝得不亦樂乎,吃得盤底朝天。有的雖然身穿西裝,但不會用刀叉,又沒有筷子,就用手撕,用嘴咬。解開領帶,鬆開腰帶,他奶奶的,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酒色俱全,人生一大快事也。那些洋人服務員和保安大開眼界,他們說,從來沒服務過這麼大的宴會,也沒有見過幾千人一場的宴會。隻有站在一邊的華人導遊們,盼望著宴會早點結束,也能回家去喝一口小酒,看著人家吃自己不吃,就和坐懷不亂的柳下蹠差不多,需要有一點定力。
第一次宴會結束後,胖天使安琪兒清點酒水的消耗量,在原有的基數上,葡萄酒多增加三十箱,啤酒多增加二十箱,其他飲料差不多。天使粗算了一下,平均每人消耗了一瓶半葡萄酒,外加三瓶啤酒。天使感慨:中國人真能喝呀!第二天服務員們清理空瓶準備裝箱運走時,發現有二十多個箱子是空的,找不到空瓶。奇怪呀,天使洋姐想,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瓶子碎掉了,可碎掉的瓶子也要有玻璃渣子呀,二百多個瓶子碎了,玻璃碎渣一大堆呢,不會飛到天上去;那麼,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客人們拿走了。天使想到這裏,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安,因為來的客人們都是安利的藍鑽經理,相當於大公司的高管。這怎麼可能呢?這次天使沒有去問華人導遊,隻是囑咐服務員下次一定要注意觀察,弄清楚酒瓶子的去向?
第二場宴會,天使還是像前一次那樣安排的,同樣數目的酒水。但這次服務員們用心了,個個眼光如同偵探,天使洋姐本人也是四處轉悠,就像女福爾摩斯,酒瓶子的秘密終於讓她發現了:客人們不時地把整瓶的洋酒放到隨身的包裏,然後再向服務員要。
洋姐憤怒了,臉上沒有了天使般的微笑。但這時候她不能發作,要保持宴會的歡樂和諧的氣氛。其實導遊們早就看見客人拿酒的舉動,隻是導遊們不能得罪客人,再說酒也不是導遊的,導遊們不願意多管閑事。中國人都有不愛管閑事的好脾氣。
天使讓服務員們記下拿酒的客人的相貌,自己去找保安。等到宴會結束,客人們上了豪華的旅遊車,天使帶著穿藍製服的保安“蹬蹬”地上了車,就像警察抓逃犯一般。那些安利的哥們姐們喝得醉意醺醺,有的在高談闊論,有的在講葷段子。瞧見洋姐帶著保安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洋姐就像共產黨幹部一樣很講政策,先是講明誰拿了酒,請自己主動拿出來。客人們不懂英語,誰也沒有主動。天使找來海倫幫著翻譯,雷哥也跟上車來。海倫把天使的話用中文講了一遍後,還是沒人動。天使命令保安們下手,從那幾個被監視的對象的挎包裏把酒搜了出來。其中一位大聲道:“我抗議,我抗議!你們怎麼可以隨便翻我的包。”另一位氣焰更囂張:“老子看得起你們,才拿你們幾瓶酒,你們以為老子沒錢喝酒啊?”雷哥勸他們道:“有錢也不能這樣做啊。人家沒把警察叫來是客氣的。”其他幾輛車的情況也差不多。總共找出來幾十瓶酒,天使則是一副得勝回朝的樣子。
幾十瓶被追回的酒擺放在地上,天使洋姐“哇啦哇啦”地發聲音。安利總部來的那位叫麥克王的美籍華人,聽天使說了幾句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瞧著周圍一圈的金頭發的保安和服務員,麥克王心裏也一陣別扭,可也不能輕易道歉呀,如果說了對不起,就等於承認錯誤,中國人的麵子沒處擱。可也不能不說,畢竟是給人家造成了麻煩。
那些華人導遊們心裏也不舒服,他們是看著客人把酒放到包裏卻沒有製止,才讓事情發展到這種難堪的地步。天使還在一口一個“中國人”地說著,好像所有的中國人都拿了酒。
雷哥一直沒有說話,這時上前笑眯眯地對著天使說:“我想這裏麵有個誤會,中國人有個習慣,喝酒必須盡興,肯定是客人還沒喝好,他們是要回去接著喝,所以才拿酒。”其他導遊也附和著說,“中國人講究一醉到天明。宴會現在就散了,是照顧你們要下班,要不然他們會在這裏喝到天亮。”海倫把這句話用英語又說了一遍。一個印度保安小聲地說:“他們可以自己去買呀。”
麥克王這時已經非常清楚地知道該怎麼說了,他嚴肅地對天使說:“他們肯定是要回到酒店裏繼續喝。所以才拿酒。他們不懂英語,也不知道去哪裏買酒,所以才拿了這些他們認為是可以拿的酒。你不問青紅照白就沒收了這些酒,破壞了今天宴會的氣氛,嚴重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非常不好。關鍵是,我們結賬是在最後一次宴會結束後,消費了多少我們就付多少。你這樣做實在是多餘,並且非常的不合適。”
這一番話讓天使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是啊,最後結賬,實際消耗多少瓶酒就付多少錢,沒什麼問題呀,天使洋姐意識到自己誤會了,馬上就開始道歉,一連說了幾個對不起,並說她的確不知道中國人喝酒的習慣,保證下一次不會這樣做了。這時雷哥又幫著天使洋姐對麥克王說:“她肯定不太了解中國的酒文化,才這樣做的。”
麥克王說:“我知道這是個誤會,但我希望沒有下次了。”
天使洋姐一連幾個“Yes”。
天使和那些保安走後,麥克王緊緊握住雷哥的手:“謝謝你,要不我還真不知怎麼解釋好呢。你給我們掙回了麵子。”
雷哥說:“都是中國人,別那麼客氣。不過,你們安利的那幾位,也真的有點過。”
麥克王說:“我回去要告訴總部所有的工作人員,讓他們務必通知以後來的客人,一定要注意中國人的形象。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了。”
接下來的宴會上,天使洋姐更加熱情了,每到一個桌旁,都要說:“多喝點,這裏沒喝夠,可以拿回去接著喝。”她怕客人們聽不懂,又把雷哥叫過來,讓雷哥翻譯。雷哥是明白人,隻是把天使的話翻成“多喝點”,省去了下半句。
讓天使不明白的是,沒有一個客人再拿酒了。後來,天使問過雷哥:“為什麼沒人再拿酒了?”
雷哥說:“我讓他們多喝點,他們喝多了,喝好了,喝醉了,自然就不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