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充滿了思念母親和對父親一種無法言說的感情的淚水，她拉他走到屋子的陰影處，避開強烈的光線，她看清他臉上的淚水。她沒有嘲笑，而是將他的頭按在胸前像抱著一個孩子。陽光撒在她的小床上，他漸漸覺得身體暖和過來，炎夏的天氣，剛從家裏走出來時他感覺渾身冰涼和僵硬。他抬頭看著她，她躲開他的目光，仿佛因為猛然意識到剛才抱在懷裏的不是小孩子而有點慌亂，兩手撕著裙角的一根線條緋紅了臉頰。他覺得一股從未有過的熱血沸騰的感覺布滿了全身，它們漫延過腳趾，四肢，哄一下衝到腦中來，他聽到自己濃重的喘氣聲，她問，熱嗎？起身去衛生間拿毛巾。她用濕毛巾擦他額角滲出的細密的汗珠，她的雙眼亮晶晶的，母親在某個瞬間就是那樣的神情，他撲到她的懷抱裏，臉頰緊貼著她溫熱的突起的胸口。他聽到她緊張壓抑的喘息，他伸出兩隻笨拙的手按在那裏，她像受到了驚嚇，哆嗦了一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媽媽。”
他感覺那陣熱浪在退後，然後，完全散失流走了。他的身體重又變得像剛進門時那樣的冰涼和僵硬。
她仍在哆嗦，臉頰和嘴唇像發高燒那樣紅得灼熱。她感覺到他皮膚的溫度變化柔聲安慰他。他躲開她的目光。他們用近乎絕望的目光注視著彼此的眼睛，她看到他眼中的神情仿佛一不留神她將會死去那樣，而她灼熱的眸子因為疑惑和羞恥漸漸就洇了一泡水，他緊緊地將她的手抓在手裏，正像嬰孩緊緊抓住母親。她灼熱的氣息漸漸地偏離他，她抬起頭來盯著他。
“我一輩子都要保護你。”
她仍在哆嗦，像一個發高燒的病人那樣虛弱又堅定。她感覺到溫柔的情感再一次回到她的體內。她感覺到他皮膚上溫度的變化她柔聲無助地哭起來。她呼喚他，就像他快要死去那樣。她的聲音極其響亮。
“少爺。”
那是個烙印。她一生的愛情的烙印。這種悔悟和打擊關閉了他的淚水，他貼著她的肌膚有點茫然失措。他盯著遠處的時光陷入困境。
那個她有所企圖的時段以及此前與此後所有與他之間的一切感情方麵的關聯，她的思想和行為所依賴的愛的對象並非旅行家本人，他是另一個人的意象，真實的現實隻能是那個很久以前的意象。
即使這樣遠遠地看著她，他的心終又體驗到年輕的生命力。“我知道了，愛情，它是一種不由自主的力量，你的全心在他那裏，如我的全心現在、將來隻在你這裏。你走吧。”
“是的，即使他變態。殘缺。”“我送你。”
“謝謝。我得去看看周大夫和小語，湯樹在單身樓上弄到一間房，我們都沒料到湯樹會這麼做。我家少爺一定誤會了。”她柔聲說著，語言是散亂的珠子。
他感覺罩在她頭頂的烏雲散了。她一下變得輕鬆起來，就像對一件事情終於有了個交待，她想一切都過去了。許久以來那些雜混的糾纏。
是的，她正是他奔波的理由。要不是擔心少爺，她想多和他走一陣，她對他滿心感激。根本不用，他想，他什麼忙都沒幫上。他感覺到走在她身旁的心起起落落，那是絕望，也是悲傷，但她的雙眼滿含純粹的夜色，於是，他的心便也輕快慶幸起來了。
九十八
我想他可能以為她又回來了，所以開門時才露出吃驚又狂喜的目光。沒容他發出點什麼疑問，我手中的利器已刺向他身上某處我不太確定的地方，我不擅長這個，但我有的是力量。他沒有像電影中人那樣即刻倒下去，他捂住胸口說了一句話：
我愛她。為了這句話我沒有再給他一刀。我再也不能望著他的那雙眼睛，我轉身拉開門，站了一會兒，聽著他的動靜，大約有四十秒他悄無聲息，我回過頭去，他在夠茶幾上的手機。我想他可能要報警。我走過去將手機遞給他。“我幫你？”
血從他的手指縫裏流出來，為了避免看著他流血的樣子我扭過頭打量房間，正是她方才為之迷亂的燈光的房間。我怕朝那裏看。“你先打醫院吧，求你了，”我到處翻找自己的手機。“給我吧，求你了……”他半天都沒有弄好，我走上前搶過來，我的眼睛不知被汗水、淚水還是被他身體某處的血給蒙住了，在看清楚手機屏幕閃爍著的兩個字時它們一下就恢複了視力，我在心裏念出那倆字：
小蓮。
夜空裏有股奇異的味道。我不熟悉的海腥氣，也許是泥土味，早晨剛下過雨。她光潔的皮膚裸露在燈下，他哭泣著吻她。她在他的懷抱裏。我聽到她微微的抽泣聲和她的身體顫抖的聲響。我幫不了他。我不知他在那兩個字後麵要說什麼。我打了急救電話。我攔了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