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3 / 3)

“是的,正是他不斷給我造成困境,可是,也正是你們大家讓我明白……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這點。那本書你還能借我看看嗎?”

不知那場事故為什麼不再往前發展一秒好讓上帝那時就召喚到我。也許我會被送進監獄,我再也不能開火車了。不,等等,我喜歡火車的飛翔。是的,我喜歡。那點積蓄是我惟一可留給梓蓮的財產了,我再不會給她留下什麼了。我沒聽清她在說什麼。我不能再借她錢了。

“也許你可以找找姝縵。她手有巨款。”“公子,你沒事吧?”周紫依的電話打了有一陣了。我要接聽手機。

“沒想到湯樹會幫我們。我不會離開梁繼生,沒人會理解我這樣做——我愛他。她的話讓我愣住了,有片刻的功夫我以為她正是梓蓮。”

“你把座機弄好!我打座機啊。”你有沒有碰到過打通你手機隻是要告訴你他要打你家座機的人?這人隻能是湯樹。

我仍處在一種靜懸的恍惚情緒中。“我不會離開他,我愛他。”我看著那隻座機,湯樹換了辦公室的電話很快又令它暴跳起來了。“周一敏調走了,鐵道部來人了……噯?你怎麼了?別擔心……去裏麵蹲一陣……”

很快就聽不到湯樹的聲音了,這讓我傷感,繼而悔恨。湯樹像一個受程序控製的機器人,仿佛受一種強迫症的支配,動輒就讓那隻座機暴跳起來,我們得理解他,如果我們處在其位,也許也會非那樣做不可。我總製造那麼多的事來麻煩他。

我走進浴室裏。我想洗澡。梓蓮她再也不記得我的生日了。我去找姝縵。從那個夜晚開始,我隻記住了一個嗓音而記不清她的麵容。而我再也無法呼喚那個名字。她帶我先去她家洗了臉,可能我看上去很糟糕,她扯了一把我身上的襯衣,怎麼搞的?全濕了。後來,她下樓了。我睡著了,我總感覺睡不醒。我不知睡在姝縵的還是溫良的床上,他們走著走著就在各自的倔強中迷失了。出了事故,差一秒我就死了。我接受審查。我與梓蓮吵了一架。我沒有告訴她那個讓我憤怒又絕望的名字。小蓮。我再也不能開火車了。我不能再啟動它的翅膀飛翔了。他們結婚十六天了。

我在浴室裏睡著了。水流嘩嘩地衝刷著我多彩的夢。正是這些夢,讓我的生活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我感覺饑腸轆轆,到處是誘人的美食。奇花異草鋪延跌宕形成十裏長街花的集市,我嘴裏塞滿了食物在趕路,我要走到路的盡頭,那些個嬌柔媚嬈的百合花皺起了臉盤齊聲大叫:

你走吧,不要留戀我!我感覺身體像風一樣散得無形無跡,化作一片片百合花瓣風一樣零落翩飛。“小蓮。”我心裏像懷胎一樣懷著一個沉重的名字,我不會讓這倆字從體內分娩而寧願使其成為化石嵌進我的血肉。調情,昆德拉定義其為並不兌現的性交許諾。他們,無時不在許諾,那種大庭廣眾中的情調。那聲“小蓮”可是以這樣的情調而產生?我想我又做夢了。

我看到血從她的腹部沽沽而流,我注意到手中的匕首才聽到她痛苦的驚叫,聽上去她隻在表示驚奇以及對我的一絲擔憂。我撲過去摸她的脈搏,我看到那雙眼睛漸漸地合攏,像鳥兒收攏一雙一直在飛翔的翅膀,緊緊地將我關閉在她的世界之外,我聽見體內血液的各處通道一下癱瘓,血全湧到足下,我感到又腳一陣陣發涼。我摳它,擰她的臉頰,可是,她再也發不出聲。我抱著她坐了很久,我聽到她的血液沽沽地流淌。

她睜開眼睛,馬上又閉合住了。他總那樣搞,別理他。她說。我放下她還留有一絲微溫的身軀走向那個門框,我轉頭看了一眼掛鍾,我不知自己為何要看一眼掛鍾。它仿佛停止了走動。那裏沒有時間。房間裏布滿嘲笑的回聲。這是我的方式。很久以來,我不僅知道我將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並且,並且我知曉一切答案。

相信事物的神秘吧。我的臉頰沾滿百合花瓣。我的雙眼與她們正在幽閉上的眼睛對視,我的胸口還能撫摸到怦然的甜蜜和惆悵。她們永遠那麼神奇,我聽到自己被呼喚的名字。

“媽媽。”我的臉頰貼上一縷彩雲一樣飄浮的衣裳。我的脖頸伸向那條繩索,我馬上感覺到一陣窒息和虛脫,腳下空了,很快我失去了呼吸。世界暗了。正是這樣,我早諳熟。

百合。凋零。陣陣繁紅,一片西飛一片東。死是生的另一麵。就是這樣。你們都知道了。被酷烈的靜寂重壓著的燃燒、沉倦的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