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踏莎行·寄書(1 / 3)

花痕月片,愁頭恨尾。臨書已是無多淚。寫成忽被巧風吹,巧風吹碎人兒意。

半簾燈焰,還如夢裏。銷魂照個人來矣。開時須索十分思,緣他小夢難尋視。

【花痕恨】

“人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結果,不求同行,隻求曾經擁有,隻求彼此真心相愛過,隻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裏,曾經遇到過你,那麼,此生無憾。”於無果的愛情中,放手,是一種至美的境界,可是誰人又可以輕易做到?

於是,就有了午夜夢回時的千輾百轉,就有了對燈垂淚的惆悵萬千。愛情,有它最為殘酷的雙麵性,一麵給你帶來幸福甜蜜,一麵卻又傷你入骨髓。

張愛玲在送給胡蘭成的相片後麵曾寫過這樣一句話:遇到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喜歡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這是才華橫溢的張愛玲的愛情觀,也是戀愛中大多數女人的真實心情寫照。女人對男人的仰望,從這聊聊的幾個字中,便可顯現出來。愛上一個人,內心就變得很低很低,即便她曾經是女神一般的高傲,為了心愛的男人,也一樣會低到塵埃去。且在那低賤的塵埃裏,開出幸福的花兒來。

這種低賤,是歡喜的,是美好的,也是甘心的,幸福的。越是有才情的女子,越容易為情折斷翅膀。三百年前的柳如是和三百年後的張愛玲,論才情,於伯仲之間,她們的愛情,亦是何等的相似?愛情的利箭,不分高低貴賤,一樣會傷你於無形,且無藥可醫。

這首《踏莎行·寄書》是柳如是寄情陳子龍諸多思念篇章裏的一闕。“花痕月片”喻書信。“花痕”來自宋代花間派高手施嶽的《步月》,“采珠蓓,綠萼露滋,葉銀豔,小蓮冰潔。花痕在,纖指嫩痕,素英重結”,這是一首借茉莉花喻情誌的詞;而“月片”采擷於賈島的《寄滄洲李尚書詩》中的“天涯生月片,嶼頂湧泉源”。

“愁頭恨尾”,紅酥手,黃藤酒,心語無數,卻無處著墨,於箋紙上寫了一句開頭,感覺不好,撕掉,再寫,再撕,好不容易感覺滿意了,卻又與結尾糾結上了。唯恐哪句話寫不好,有損於堅守的那份情。

難!難!難!這封相思的情書,柳如是寫得何等艱難?滿腹文采的她,卻難書寫一腔相思意,緊鎖眉頭,長籲短歎,於月色下徘徊。

讀著《踏莎行》,讀得我滿眼淚,繼而,又生出滿腔恨來。恨不得穿越時空,快遞一個手機或手提電腦到柳如是眼前,縱然她和陳子龍相隔千山萬水,彼此間,也可麵對麵,不,手機對手機,QQ頭像對QQ頭像地說話。恨他,就脫掉淑女的外衣,破口大罵,將心中所有的怨憤發泄出來,罵他個日暮西山,罵他個皓月當空。當潑婦,總比憋屈出內傷痛快淋漓些;念他,則可用無線電波傳送柔情蜜意,用娓娓的相思,令人耳紅心跳的話語將他奪回來。情場亦是戰場,一味的忍讓退縮,隻會讓自己在丟城失地中,肝膽俱碎,魂飛煙滅。若如此,何不拚一把,爭一爭?偉人曾說過,不管黑貓白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解決與男人之間的問題,就得該出手時就出手。總要攪亂了那池春水,才可以有撥開烏雲見月明的一天。

可惜,這隻是現代的我的一廂情願。三百年前的柳如是,是那般的軟弱,她隻能將畫舫充當酒吧,大口地酗酒,半醉中,借著夜的芬芳,將相思寫在紙上,和著清淚,蘸著孤苦。

這便是女人,愛的時候,飛蛾撲火,緣去了,情絲卻難以抽離,總在原地踏步,缺乏毅然轉身的勇氣,期望那親親的戀人,能從書信中走出來,從夢境中走出來,回到自己身邊來。

可,誰都明白,這和癡人說夢,有何異?不是自己不願明白,是不想明白而已。

有一部電影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淚》。愛情,其實亦然。黯然流淚,默然等待,是最無能的表現。